潘五爷家里
气氛压抑。潘五爷和他儿子潘绍德都阴沉着个脸,一言不发地坐在桌旁。潘五爷的媳妇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给他捶着背,嘴里不住地劝慰:“行啦行啦,他爹,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潘五爷猛地一挥手,打断她的话,胸口剧烈起伏着,从牙缝里挤出狠话:“哼!翅膀硬啦!他朱开山敢跟我叫板!让我当众出这么大的丑!好啊!好!”他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我就是豁出这份家业不要!倾家荡产!也要跟他老朱家干到底!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他老婆一听这话,顿时急了,捶背的手也停了下来:“哎呀!你这气性咋那么大呀?!一点亏也不能吃呀!咱们是做生意的,求财不求气!吃点亏就吃点亏嘛,何必闹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潘五爷脖子一梗,声音提高了八度,唾沫星子横飞:“这他妈不是亏!是脸!是我潘五爷在这条街上,在哈尔滨的脸面!是我潘家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脸!现在被朱开山当众踩在脚底下碾!这口气要是咽下去,我潘五爷以后还怎么抬头做人?!还不如死了痛快!”他越说越激动,额头上青筋暴起,显然是恨到了极处。
奉天,大帅府
与普通人家的各有悲欢不同,大帅府里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忧伤的离愁别绪。
徐承业拎着张学良的皮质行李箱,步履匆匆地走在前面。于凤至亦步亦趋地跟在丈夫副官身边,脸上写满了担忧,不住地嘱咐着:“那个……治胃病的药,还有安神的药,我都给你放在箱子夹层里了,千万记得按时吃啊!别一忙起来就忘了……”
身后一个小丫鬟也吃力地提着一个小号的随身箱子跟着。
前头走廊里,寿懿、二太太、四太太等几位张作霖的姨太太正等在那里,显然也是来送行的。
徐承业心情沉重,见到几位太太,也只是略微驻足,点头示意了一下,便又急匆匆地往外走。这次不是去视察,不是去赴宴,是要上前线,是要去打仗,是要去拼命!子弹不长眼,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在这种时候,平时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话,谁也没有心情去说了。
待徐承业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几位太太才围拢过来。
寿懿率先开口,问于凤至:“凤至,六子他们……啥时候开拔呀?”
于凤至眼神望着丈夫副官离去的方向,有些空洞,闻言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没说……只说是紧急军令。”她不敢多问,也不敢多想。
那二太太接过话头,语气带着打听来的确凿:“哎呀,我那干姐妹邵兰,她男人不是在铁路上当差吗?说是这京奉铁路,都停运好几天啦!客货车一概不让走!”
四太太也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补充道:“可不是嘛!这铁路上白天黑夜跑的,全是兵车!呜呜的,一趟接着一趟往关内去!听说光救护用的绷带、纱布,就装了好几个火车皮了!”
寿懿闻言,柳眉微蹙,脱口而出:“呦!这阵势……这回又不知道得预备死多少人呢!”她话一出口,就觉失言。
四太太立刻白了她一眼,嗔怪道:“老五!你这凶言凶语的不好乱讲!多不吉利!!这仗还没打呢!”
二太太也连忙拉住于凤至冰凉的手,宽慰道:“就是!你看咱凤至丫头的脸都白了!凤丫头,放宽了心,啊!别听老五瞎说!咱六子现在是军团长!那是多大的官儿?坐镇中军,运筹帷幄,安全着呢!这军团长要都不保了,那仗还得了?!奉军不就全完啦?”
于凤至知道她们是好意,只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好让她们宽心些。
她转头又看向正若无其事嗑着瓜子的寿懿,她知道这老五每日陪在帅爷身边的时间最多,消息也最是灵通,便带着一丝希冀问道:“老五,你那消息多,你和姐妹们透透底,你说,这一下打起来,和上回奉直之战,不会……又一样了吧?”她指的自然是上次奉军惨败的经历。
那寿懿把瓜子皮一吐,砸巴砸巴嘴,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那能一样吗?!肯定不一样!”她伸出五指一张,“这回,咱们足足编了五个军团!人数是比上回精简了些,但留下的那都是精兵强将!用大帅的话说,叫‘兵在精而不在多’!再说装备,”她放下瓜子,比划着,“上一回打,咱们才几门像样的炮啊?这一回,兵工厂日夜赶工,添了多少大炮呢?!还有那飞机,坦克……咱也都有啦!”
二太太一听,赶紧转头对于凤至说:“你听听……老五都这么说,咱们这回准备可充分了!”
寿懿那小嘴还在叭叭说个不停,不停地炫耀:“我跟你讲啊,这回啊,咱们奉军那可全都是整军经武,脱胎换骨过了的!那个个都是三八旅”
四太太一听“三八旅”,可高兴了:“哎呦!那感情好!上回那三八旅可是出了名的能打!”
不过她高兴了没两秒,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语速极快地说道:“可……可那三八旅的威名,那是多少人命换的呀!多少个兵团打到最后都没剩几个人啦!你就算现在都成了三八旅,那……那打完了,也得添多少孤儿寡母……”
她心直口快,话刚说到一半,寿懿猛地一扭头,用一个白眼打断了她,低声喝道:“四姐!你嘴上得有个把门的!”
四太太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咋了?我说的是实情啊……”
寿懿没好气地瞟了一眼脸色更加难看的于凤至,用眼神示意四太太。
她们几个在这儿说说笑笑无所谓,反正上前线的不是她们自个的丈夫,也不是自个的亲儿子!但你得考虑考虑于凤至啊,考虑考虑所有要上去打仗的军官家眷的感受啊!
于凤至倒是压下心中的翻腾,轻声道:“没事,让四妈妈说吧,说出来……心里反而好受些。什么都往最坏了想,真到了那一步,也就……不那么不能承受了。”
二太太也叹了口气,接口道:“凤至这话在理,这也是个法子。什么都往最坏了想了,到时候真有点什么,心随境转,或许也就没那么难熬了。”
四太太得到“支持”,又顺着话头道:“对嘛!我就是这个意思!你们想啊,上一回,咱们在奉天,听说前线败了,都以为六子没了!帅爷当时那个伤心啊……结果呢?虚惊一场!六子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吗?还立了大功!这叫化悲为喜不是吗!”
寿懿听着这越说越不像话,简直是在给于凤至心里插刀子,她把嘴里还没磕完的瓜子往地上一吐,没好气地说道:“四姐!你非要把凤至说哭了才甘心么?你也不动脑子想想,这些年!咱们帅爷和六子卧薪尝胆,整顿军队,开办兵工厂,那是为了啥?!那还不就是为了雪上次战败之耻吗?!”
她语气变得坚定,“我老五信得过自己的男人!也信得过咱奉军的将士!”
她信誓旦旦地总结道:“他们绝对!不会拿自己的脑袋,拿咱东三省的老本去撞南墙!你说他们啊,那天时、地利、人和,他们哪天不在琢磨这个呀!你说你,四姐!”
她故意卖个关子,看着一脸懵懂的四太太,“你知道咱们现在有个‘三角同盟’吗?!”
看老四一脸疑惑地摇头,寿懿得意地说道:“不知道了吧!那就是南边广州的孙文,还有老段,再加上咱们!咱们三家联合起来反直!这叫统一战线!这次可不是上回咱爷一个人单打独斗啦!”
她磕着瓜子,自信地摆手道:“所以啊,跟上一回,根本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二太太和四太太脸上的忧色终于散去不少,露出了些许安心的笑容。
二太太拉着于凤至的手,轻轻拍了拍:“听到了吧,凤丫头!老五见多识广,她都这么说了,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于凤至脸上依旧挂着那抹勉强的笑容,她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便轻声说道:“妈妈们,这外面风大,站久了凉,要不去我屋里坐会儿吧,喝口热茶。”
寿懿立刻响应,站起身来:“行!行行行!”
二太太一边跟着走,还一边忍不住央求寿懿:“老五,一会儿到了屋里,你再把你知道的那些个事儿,好好跟我们说说,也让我们心里也有点底……”
寿懿也是大大咧咧地答应下来:“行…行啊!一会儿跟你细说……”一行人说着,便朝着于凤至的院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