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曙光如同利剑，艰难地刺破荆山厚重如棉絮的雾霭，将栖霞谷从漫长而惊心动魄的夜之沉寂中缓缓唤醒。然而，谷中迎接林凡一行十余人狼狈归来的，并非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欢呼，而是一种混合着极致疲惫、深沉焦虑与隐隐期待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凝重气氛。当林凡等人拖着满身山林荆棘的刮痕、地下甬道的污渍与凝固的血迹，带着地宫那光怪陆离的见闻与手中那块染血刺目的鬼影布料，踉跄着重返营地时，早已望眼欲穿、彻夜未眠的石韬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扑了上来。
“军师！军师！您可算……可算回来了！”石韬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眼圈乌黑泛红，一日一夜的煎熬与担忧几乎耗尽了他这位文士所有的心力，“若您再有闪失，属下……属下真不知该如何向主公交代，如何面对这谷中数千将士了！”他快速扫视着林凡及其身后明显减员、几乎人人带伤挂彩的队伍，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声音颤抖着，“郭……郭壮士他……他们……”
林凡沉重地摇了摇头，将手中那块沾染着暗褐色血迹、边缘撕裂的特殊布料递给石韬，声音因疲惫与脱水而异常沙哑：“郭大哥……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但我们找到了，‘鬼影’的老巢，也……也差点就回不来了。” 他言简意赅，却字字千钧地将地宫所见——那庞大得令人心悸的山腹工程、那扇神秘厚重的黑色石门、以及黑镖作为“钥匙”的关键发现，清晰地告知了石韬。每说出一句，石韬脸上的震惊与骇然便加深一分，到最后，已是目瞪口呆，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在聆听一个远超想象、光怪陆离的神怪志异。
“山腹……工程？神秘石门？这……这‘鬼影’组织，究竟……意欲何为？！”石韬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悸，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那块染血的布料，“耗费如此惊天动地的人力物力，在这荆山深处，总不会……总不会仅仅是为了修建一座隐秘的陵墓吧？”
“绝非陵墓那么简单。”林凡走到一旁的水囊边，拔开塞子，猛灌了几口冰凉的泉水，那刺喉的凉意勉强压下了身体深处翻涌的疲惫与精神上过度亢奋带来的眩晕感，“那工程的规模，那石门的古老规制与神秘气息……其所图必然惊天！我怀疑，那扇门后藏着的，可能是足以撬动当下天下格局的东西！或许是某种早已失传的强大军械图谱，或许是富可敌国的巨大财富，也或许是……其他我们目前根本无法想象、甚至无法理解的存在。”
他顿了顿，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水渍，目光锐利如鹰隼，重新看向石韬，语气斩钉截铁：“更重要的是，我们可能已经触碰到了他们最核心、最不容外人窥探的秘密。以这等组织的行事风格，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报复，随时可能降临！我们必须抢在他们彻底反应过来、布下天罗地网之前，有所行动！绝不能坐以待毙！”
短暂的休整与一场气氛压抑的紧急军议，在栖霞谷内那处最大的岩洞中迅速展开。林凡甚至顾不上处理手臂上那处已经凝结发黑、依旧隐隐作痛的箭伤，强行提振精神，召集了所有残存的核心军官与头目。
“……情况便是如此。”林凡站在粗糙的石板地图前，将地宫九死一生的经历与当前四面楚歌的危局，再次清晰而冷静地向众人阐明，“‘鬼影’组织潜藏之深，所图之大，远超我等此前最坏的预估。如今我等虽侥幸脱身，但行踪恐已暴露，这鹿门山栖霞谷，看似隐蔽，实则已不再安全。北有曹仁大军虎视眈眈，南有蔡瑁鹰犬封锁要道，如今又多了这条藏于暗处、毒牙致命的‘鬼影’，可谓真正的十面埋伏，步步杀机。”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每个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如同实质般压在肩头的沉重压力，几乎令人喘不过气。原本以为跳出宛城那座孤城包围圈便是海阔天空，没想到转眼间却陷入了更为复杂、更为诡异凶险的泥潭深渊。
“军师，”一名资历较老的将领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默，声音沉凝，“为今之计，该当如何？是否……立刻寻机转移，另觅安身之所？”这是最直接，也最本能的想法。
“转移是必然，否则便是瓮中之鳖。”林凡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或焦虑、或坚定、或茫然的面孔，语气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但往何处转移？是如同无头苍蝇般乱撞，还是有其明确目标？又如何应对‘鬼影’随之而来的、如同附骨之疽般的报复与追杀？”他抛出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也一个比一个现实。
“我等如今力量薄弱，经历连番苦战，已是强弩之末，独木难支。”林凡的声音在岩洞中回荡，带着一种剖析现实的冷酷，“当务之急，是必须与刘备、诸葛亮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这并非屈膝投靠，而是乱世求存的必然选择，是力量整合的唯一途径！唯有借助其力，方能在这荆襄乱局中争得一线生机，甚至……以此为支点，伺机反客为主，在这盘大棋中，夺回属于我们自己的主动权！”
他猛地转头，目光落在眉头紧锁的石韬身上：“广元兄，给夏口的信，立刻再加一封！用我们最高级别、最紧急的密码渠道发出！除了详细告知地宫所见所闻，更要着重强调‘鬼影’组织的威胁已迫在眉睫，其可能掌握着足以影响甚至颠覆当前战局的秘密武器或未知力量！请刘备与孔明先生务必高度重视，并尽快派遣能代表其意志的核心人物前来鹿门山，与我等面对面，共商应对之策！尤其是……要重点提及那扇石门和作为‘钥匙’的黑镖之事！” 他将“钥匙”二字咬得极重，目光中闪烁着深邃的光芒。如今一枚黑镖已如同献祭般嵌入那神秘石门，想要探究门后那足以搅动风云的秘密，就必须获得另一枚“钥匙”！而获取这另一枚“钥匙”的途径，或许需要借助刘备势力的庞大网络与资源，或者说……这本身就将是一场涉及未来格局的深刻交易。
“另外，”林凡略一沉吟，继续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狠厉，“让我们在襄阳、乃至曹操势力范围内的所有暗桩，从即刻起，进入最高警戒状态，不惜一切代价，动用所有可能的手段，打探与‘鬼影’、与那鬼爪符号相关的任何蛛丝马迹！尤其是近期，荆州乃至中原地区，是否有大规模的人员异常调动、特殊的物资流通，或是某些不合常理的事件发生！我要知道，这条潜藏极深的毒蛇，究竟把它的脑袋藏在哪里！它的七寸，又在何处！”
命令如同冰冷的雨点，一道道迅速传出。整个栖霞谷，这台经历了血火淬炼的战争机器，再次围绕着“鬼影”与地宫秘密这个骤然浮现的、更加凶险的风暴眼，以前所未有的效率与决绝，高速而沉默地运转起来。
等待的时间，在焦虑与期盼的交织中，并未持续太久。就在当日下午，日头已然偏西，暮色如同巨大的蝙蝠翅膀开始笼罩山峦之际，谷外哨卡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与压低声音的禀报——新野方面来人了！而且，来的绝非寻常传递书信的信使，竟是诸葛亮麾下另一员堪称心腹股肱、与糜竺齐名的重要人物，孙乾，孙公佑！
孙乾此人，在刘备集团中地位特殊。他不似糜竺般富甲一方，能为刘备提供源源不断的财力支持；也不似简雍般滑稽多智，善于在谈笑间化解尴尬、联络各方。但其人素以善于外交辞令、性情敦厚中正而着称，深得刘备信任，常常负责最为关键、最需谨慎的联络与安抚工作。诸葛亮在此刻派他前来，其背后所代表的重视程度与潜在意图，已然不言而喻。
林凡闻报，不敢怠慢，立刻亲自出谷相迎。只见孙乾仅带着十余骑轻装护卫，人人风尘仆仆，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留下的深刻疲惫，但眼神依旧保持着惯有的温和与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公佑先生亲临险地，林凡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林凡拱手，执礼甚恭。
孙乾连忙翻身下马，疾步上前还礼，语气一如既往的诚恳谦和：“林军师万万不可多礼！折煞乾了！乾奉主公与孔明军师之命，特来拜会。军师前番所传密信，主公与孔明军师览后，极为震惊，深感事态之严重，已远超寻常军事冲突，故特遣乾星夜兼程前来，务必要与军师当面详谈，共商应对之策。”
将孙乾一行人迎入作为临时中军帐的、依旧弥漫着土腥与血腥气的岩洞，林凡屏退了左右闲杂人等，只留下石韬在侧陪同。孙乾亦是爽快之人，略作寒暄，便直接切入正题，神色变得极为凝重：“林军师信中所言‘鬼影’组织及那山腹之中的庞大工程，确乎骇人听闻，若非军师亲历，几令人难以置信。孔明军师言，据他所知，此组织渊源极深，行踪诡秘莫测，历来只闻其名，难觅其踪。其此番竟于荆襄之地现身，并经营如此规模之工程，其所图绝非小可，恐有搅动天下之志。军师能于万千迷雾中洞察其巢穴，实乃大功一件，此发现，亦使我等得以窥见潜在威胁，免于全然被动挨打之局。”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更加沉重，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虑：“然，福兮祸之所伏。此等组织，行事狠辣果决，睚眦必报。军师既已触及甚至可能破坏了其核心机密，其报复之举，必如影随形，接踵而至。孔明军师据此判断，军师部众，已不宜再留驻于这相对孤立、易攻难守的鹿门山。他建议，军师可即刻着手准备，移师前往夏口以南、长江之畔的‘乌林’一带驻扎。彼处地势复杂，水网纵横，芦苇密布，极利于隐蔽与周旋，易守难攻。更关键者，乌林与夏口我军主力隔江相望，水陆便捷，可成掎角之势，相互呼应，便于及时照应。军师部移驻所需一应粮草军械，皆可由我方竭力供应保障。”
移师乌林？林凡心中微微一动，迅速在脑中勾勒出乌林的地理位置。这确实是一个在当前形势下，相对稳妥且具备战略纵深的的选择。背靠浩荡长江，毗邻刘备的夏口大本营，既能得到其势力的有效庇护与支援，又因隔着江水，保持了一定的独立性和战术机动空间。诸葛亮此议，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算是在承认林凡独立地位的前提下，给出了一个颇具诚意与现实可行性的安置方案。
“孔明先生算无遗策，安排周详，此议于我军眼下处境，确是上佳之选。林凡在此，先行谢过皇叔与孔明先生之美意。”林凡拱手，首先表达了接受与感谢，随即，他话锋悄然一转，如同利剑出鞘，直指核心，“然则，那‘鬼影’组织与其地宫所藏之惊天秘密，如同骨鲠在喉，一日不除，一日不明，则我心难安，荆襄之局亦难言稳固。尤其是那扇石门之后，究竟隐藏何物，关乎重大，绝不能等闲视之……”
孙乾似乎早已料到林凡必然会提及此事，不待他说完，便接口道，语气同样严肃：“孔明军师亦对此事极为关注，反复推敲。他根据军师提供的细节推测，那石门之后所藏之物，或许与某些上古传说、或早已失落于历史长河中的禁忌技艺有关，其价值与潜在影响，恐无可估量。军师信中特别提到‘钥匙’之事……” 他目光平和却深邃地看向林凡，略压低了声音，“孔明军师言，彼在研读某些残破古籍时，曾见有零星记载，似有提及此类古老机关，往往需要‘阴阳双钥’契合，方能开启。军师意外所得、并已嵌入石门之黑镖，或为其中之‘阴钥’，而那对应的‘阳钥’……或许掌握在‘鬼影’更高层级的核心人物手中，或许……因年代久远、组织内部变动等原因，已然流落他处，不知所踪。”
阴阳双钥！林凡心中豁然开朗，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重重迷雾！难怪仅凭一枚黑镖，任凭他如何尝试，那石门都纹丝不动，原来其中竟有如此玄机！
“不知孔明先生，对于寻找那另一枚‘阳钥’，目前可有什么线索或方向？”林凡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追问道。
孙乾缓缓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暂无确切线索。此类秘辛，往往牵扯极深，非一时一日可以查明。不过，孔明军师已然加派人手，正从浩如烟海的古籍文献、流传于世的江湖秘闻、乃至某些古老家族的传承记载等多方面着手打探。同时，”他话锋再次微妙一转，目光变得意味深长，“他建议军师，或许可以另辟蹊径，从另一件看似无关、实则可能存在着某种隐秘联系的事情入手——那便是，黄祖将军遇刺之事。”
“黄祖？”林凡微微一怔，眉头瞬间锁紧，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不错。”孙乾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黄祖将军遇刺，现场特意遗留下一枚与军师手中相同的黑镖。军师可曾深入想过，行事向来干净利落、不留痕迹的专业刺客组织，为何此次要故意留下如此明显、足以暴露其身份的信物？是百密一疏的偶然疏忽？还是……有意为之的必然之举？其目的，除了完成刺杀任务本身，是否还想借此……传递某种不为人知的信息？或者，是打算以此为诱饵，故意抛出，意在引出什么？试探什么？”
林凡脑中如同被一道雪亮的闪电骤然劈过！是啊！以“鬼影”这等组织的老辣与严谨，行事岂会留下如此低级的破绽？故意留下信物，这更像是一种蓄意的挑衅，一个精心布置的局！他们想引出什么？或者说，他们想借此机会，确认什么？难道……他们是在利用黄祖之死，作为寻找另一枚“钥匙”下落的试探？亦或是，他们在甄别、筛选哪些势力，才对这“钥匙”和门后的秘密，抱有足够的兴趣与认知，从而判断谁才是他们真正的对手，或者……潜在的合作者\/争夺者？
与孙乾这一席开诚布公而又暗藏机锋的谈话，所带来的信息量巨大而震撼。移师乌林的务实方案，暂时解决了眼前最为急迫的生存危机与立足之地；而“阴阳双钥”的古老推测，以及黄祖遇刺背后那可能的、更深层次的阴谋动机，则为林凡下一步追查地宫核心秘密、应对“鬼影”威胁，指明了全新的、更具操作性的方向与思路。
亲自将孙乾一行人送出谷外，望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暮色苍茫的山道尽头，林凡独自立于谷口那块巨大的岩石之上，任凭渐起的、带着寒意的夜风吹动他沾染了尘土与血迹、略显残破的衣袍。乌林……那将是一个全新的起点，一个暂时远离正面刀兵、得以喘息休整的避风港，但更是一个需要他更加深思熟虑、更深入涉足这盘庞大而危险的荆襄棋局的战略跳板。
“鬼影”的如影随形、神秘石门的沉重诱惑、阴阳双钥的扑朔迷离、黄祖之死的诡异疑云……这些原本看似散落各处的线索，此刻在他脑中激烈地碰撞、交织，而他，似乎终于摸到了一条可能将它们有机串联起来的、若隐若现的丝线。
“传令下去，”他蓦然转身，声音在渐浓的夜色与呼啸的山风中，显得异常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断，对肃立一旁、如同磐石般的徐凡下令，“全军即刻开始收拾行装，检查兵甲，妥善安置重伤员，做好万全准备！明日拂晓，天色一亮，立即拔营启程，目标——乌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