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空气很清爽,操场地面还湿着,阳光照在上面泛起一层薄光。我站在场边,看着江逾白抱着女儿慢慢走过来。他穿了件白衬衫,袖子卷到手肘,怀里那个小襁褓被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张红润的小脸。
他走到我面前站定,低头看了眼孩子,声音轻下来:“今天是她满月。”
我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抬头看我,眼神很静,“我想带她来这儿。这是我和你第一次真正看见彼此的地方。”
我心头一动。
那天的事我记得。八百米测试,我跑到最后快撑不住,差点摔倒。是他站在终点线等我,伸手扶住了我。那时候我们还不熟,他也没多说什么,就说了句“跑得太急”。
可从那以后,每次体测他都在终点等我。
现在站在这里,脚下还是那条跑道,只是周围安静得只剩下风声和远处鸟叫。树上的樱花开了大半,风吹过时,花瓣一片片往下落。
江逾白把孩子交给旁边停着的保姆车里的护工,转头看向我。他没说话,但从包里拿出了一件叠好的校服。
深蓝色的领口,白色衣身,袖口有一块洗不掉的咖啡渍。
那是我的旧校服。高中时穿过的,后来一直收在柜子里。我以为早就不记得放哪儿了,没想到他一直留着。
他把衣服递给我,动作很慢,“能再穿一次吗?就像七年前那样。”
我接过衣服,指尖碰到布料的一瞬,心里有点发紧。
那会儿的我总是一个人吃饭,小组作业没人愿意跟我一组,老师提问我也常常不敢举手。跑步更是最怕的事——体力差,节奏乱,每次都落在最后。
可就是那样的我,被他记住了。
“我不是要你回到过去。”他忽然说,“我只是想让她知道,妈妈也曾不顾一切地往前跑。”
我看着他,没动。
他也不催,就站在我面前,目光温和。
我转身走进旁边的更衣室。衣服穿上身的时候有点紧,腰身比以前窄了些,但袖子还是那么长。我拉了拉领子,走出去。
江逾白已经走到了终点线的位置。
他站着,双手插在裤兜里,姿势和当年一模一样。
我站在起跑线上,心跳开始加快。
风吹过来,带着湿气和花香。我低头看了看脚下的白线,又抬头看他。
他对我点了下头。
我迈步跑了出去。
一开始脚步还有点僵,腿像是不太听使唤。但跑了几步之后,身体好像自己找回了节奏。风从耳边刮过,头发甩到脑后,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有力。
樱花一直在落。
我盯着前方的他,越跑越快。
他没动,直到我冲过终点线才上前一步,伸手扶住我的手臂。我喘着气,额头冒汗,脸上却忍不住笑了。
“累吗?”他问。
“还好。”我说。
他没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我们就这样站着,谁都没说话。
过了会儿,他松开我,转身朝保姆车走去。我把校服脱下来抱在手里,跟着他过去。
护工正轻轻摇着婴儿车,女儿睁着眼睛,看到我们靠近,忽然咧嘴笑了,还挥了挥小拳头。
江逾白弯腰把她抱起来,转身递给我。
我接过来,她的小手一下抓住了我的手指,力气出乎意料的大。
“你看她。”我说。
他点头,“像你。”
我低头看着女儿的脸,又抬头看看他,“你说她是来看我们怎么开始的?”
“嗯。”他说,“我想让她记住这个地方。”
我抱着孩子往操场中间走了几步,脚下踩着湿漉漉的草地。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风也停了。头顶的樱花树还在飘花瓣,有几片落在孩子的帽子上。
江逾白跟上来,在我身边蹲下。他没有看我,而是仰头看着树冠,声音很低:“小时候我总觉得,有些事不能说。说了就会变味,会吓到你。”
我听着。
“所以我就只能看着你一个人吃饭,看你被排挤,看你难过得一句话不说。我能做的,就是调组、递纸条、挑掉你饭里的香菜。”
我抿了抿嘴。
“后来你终于愿意跟我说话了,我反而更紧张。每次见你,我都怕自己说错什么,让你走开。”
“现在不会了。”我说。
他转头看我,笑了笑,“是啊,现在不会了。”
他站起来,突然单膝跪地。
我没反应过来。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把手给我。”
我迟疑了一下,把空着的那只手递过去。
他没说话,只是把额头轻轻抵在我的掌心。那一瞬间,我感觉他的呼吸打在我的皮肤上,很轻,但很稳。
然后他抬起头,眼睛黑亮,“谢谢你跑完了这一程。”
我鼻子一酸。
他站起来,牵着我的手,一起走向婴儿车。我把女儿轻轻放进车里,她咯咯笑了两声,小脚踢了踢毯子。
江逾白推着车沿跑道慢慢走,我走在旁边。
阳光斜照下来,三个人的影子在地上连成一片。
他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还记得吗?你那次摔了一跤,膝盖擦破了。”
“记得。”我说,“你给了我一张创可贴。”
“不是我买的。”他说,“是我特意去医务室找老师要的。因为我知道你喜欢蓝色的。”
我愣了一下。
原来连这种小事,他也记得。
我们继续往前走。跑道一圈又一圈,脚步声轻轻响在耳边。女儿在车里睡着了,小脸贴在枕头边上,呼吸均匀。
江逾白忽然说:“以后每年满月,我们都带她来一次。”
“为什么?”
“让她知道,她的爸爸妈妈是从哪里开始的。”
我看着他侧脸,风吹起他的额发,他眼神很认真。
我点点头,“好。”
他笑了,伸手搂住我的肩。我靠着他,没躲。
操场尽头的旗杆下,樱花落得最密。风吹过时,整棵树都在晃,花瓣像雨一样洒下来。
我们站在原地,谁都没再往前走。
女儿的小手从毯子里伸出来,晃了晃。
江逾白伸手握住那只小手,轻轻捏了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