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压着屋檐,烛火在案角跳了一下。路明搁下笔,将写满数据的纸页推到一旁,袖口扫过桌面,带起一阵微尘。他没看那些字,只盯着左手腕上缠着的布条——血已经干了,布面发硬,贴着皮肤的地方微微发烫。
他站起身,走到墙角的木柜前,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没有兵器,也没有丹药,只有一枚旧铜牌,边缘磨损,刻着一道歪斜的符线。他拿起来,在掌心翻了一面,指尖摩挲过背面那个几乎被磨平的暗记。
这是三年前在药阁抄录古方时,那位老战修悄悄塞给他的。当时那人只说了一句:“若有一天查到不该查的事,有人会认得这个。”
现在,该用上了。
他把铜牌收进袖中,转身出门。风从廊下穿过,吹动檐角一串铁片,声音很轻,但足够提醒他——有人在看。
他知道藏书司的文书被驳回不是终点,而是警告的开始。莫长老失踪,医者昏厥,井口裂痕……这些不是巧合。有人在清路,也在清人。但他更清楚,封锁不会只靠制度,背后必有手脚。要破局,就得绕开明面的规则,去摸那些藏在暗处的线。
城西黑市,子时前最热闹的不是货摊,而是巷尾那间无名茶肆。茶不香,水浑,却总有人坐着,不说话,也不走。路明曾在药阁时听那低阶弟子提过一句:影阁的情报,常从这里流出去。
他穿了一身灰袍,帽檐压低,站在茶肆外等了半炷香。一个跛脚少年端着托盘出来,头也不抬,将一杯冷茶放在他面前的石桌上。路明没动茶,只把一枚刻着地脉符文的玉片搁在盘底。少年端走托盘时,手指在玉片上顿了半息。
半个时辰后,一张纸条塞进了他居所门缝。上面没字,只画了个熔炉的轮廓,底下标着“子时三刻,北坊旧锻兵区”。
他知道,这是入场凭证。
子时,锻兵坊早已熄火。铁门半塌,炉渣堆在墙角,空气中还残留着焦铁味。他沿着侧廊摸进去,脚下踩碎了一块锈铁片。前方有光,是从地底透上来的,昏黄,不稳定。
他顺着塌陷的台阶往下,进入地下熔炉区。空旷的大厅里站着十几人,全都蒙面,衣袍无标识,彼此间隔五步以上。中央摆着一张黑石台,上面放着三只密封的竹筒,分别标着甲、乙、丙。
没人说话。有人用手指在空中划符,有人敲击腰间铜铃。交易靠手势和暗码进行。
路明站在角落,不动声色。他没急着靠近石台,反而先扫视全场。这些人中,有两人袖口露出半截符纹布条,是药谷外围执役的标记;左侧第三人腰间挂的铃铛,纹路与战纹派淘汰的旧制式一致。这些人,都是被正规体系甩出去的残渣,却成了影阁的耳目。
他等了一会儿,见一人独自退到炉壁阴影处,正低头整理袖袋。那人动作谨慎,但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铜戒——和他袖中那枚旧铜牌上的暗记,纹路一致。
路明缓步靠近,在对方抬头前,先将一枚铜牌轻轻塞进其袖口。那人指尖一僵,没立刻取出,也没声张,只微微侧身,让出半步空隙。
片刻后,一场无关紧要的情报竞价开始。一份关于南境妖兽迁徙路线的竹筒被抬到三百灵铢,路明举手加价,吸引了几道目光。就在众人注意力集中时,那戴铜戒的贩子悄然靠近,塞给他一张折叠的纸条。
路明没当场打开。他继续参与竞价,直到竹筒被人买走,才缓缓退出大厅。穿过废廊时,他借着墙缝透进的一缕月光展开纸条。
上面写着:“藏书令出自‘玄帷’,三长老已被架空。真正要封‘断天之战’真相的,是借古力复生的‘蚀渊’一脉——他们想开‘门’。”
字迹潦草,墨色浅淡,像是写完就准备毁掉的。
他盯着“蚀渊”二字,瞳孔微缩。这个名字不在任何正史记载中,但在《战纪补遗》残卷里出现过一次——万年前断天之战末期,一支试图唤醒沉睡古神的逆修势力,被九大派联手镇压,残部封入地脉深处。
如今,有人想把他们放出来。
他将纸条攥紧,掌心发力,纸页瞬间焦黑卷曲,化作一撮灰烬,随风散去。
走出锻兵坊时,天边已泛出青白。他没回居所,也没去演武场,而是直奔北苑那座空宅。老战修的书房还在,墙上地图依旧挂着,九条地脉线清晰可见,三条被朱砂划断。
他伸手按在其中一条断线上。指尖刚触到图面,皮肤便传来一阵刺麻,像是有电流窜过经络。他没收回手,反而加重力道,缓缓下压。
地图上的朱砂线开始泛光,不是红,而是暗紫。那光顺着地脉走向延伸,竟在空中勾勒出一道虚影——一座断裂的巨门,门框扭曲,门心空缺,与《残碑录》残图完全一致。
“门要开了。”他低声说,声音落在空荡的屋子里,没有回响。
风从破窗灌入,扫帚仍横在地上,水缸里的水晃了一下,映出他半张脸。
他收回手,地图上的光瞬间熄灭。他转身走向门口,脚步没停。
就在他踏出房门的刹那,左臂缠着的布条突然裂开一道口子,一滴血落下,正好滴在门槛内侧一块青石上。
石头表面原本光滑,血落上去的瞬间,竟浮现出一道极细的刻痕——是个“启”字,和莫长老暗格里那半页残纸上的笔迹,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