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愿意啊?”徐兰提高了嗓门,带着委屈,“上面下的死命令!完不成指标,我这街道干事也别干了!王主任头发都快薅没了!可你看看,就咱们街道口垒起来的那几个土疙瘩,能炼出个啥?”
她越说越激动:“那破炉子,烧起来黑烟滚滚,温度死活上不去,拉风箱的俩大小伙子轮班倒,累得跟孙子似的,一炉下来也就出那么一小疙瘩黑不溜秋的铁坨坨,我看连铁都算不上!这不是劳民伤财是什么?”
雷二蛋安静地听着,他知道他妈说的都是实情。这几天上下班,他也看见了,街口空地上那几个用砖头和黄泥糊起来的“小高炉”,像个癞蛤蟆似的蹲在那儿,日夜冒着呛人的黑烟,一群街坊被组织起来,汗流浃背地拉着巨大的风箱,喊着号子,场面热闹又……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荒谬。
“关键是那风箱!”徐兰继续倒苦水,“死沉!拉起来呼哧带喘,风还小得可怜,根本带不动火!炉温上不去,扔进去多少铁也是白搭!这不是白白糟蹋东西,糟蹋人力吗?”
技术宅的神经又被触动了。风箱?效率?炉温?
他没法阻止这股洪流,但他或许能做点什么,让这荒谬的消耗变得……稍微有效率一点点?让拉风箱的人,能省点力气?
“妈,”雷二蛋开口,声音平静,“风箱不好用,咱就想办法让它好用点。”
“好用?咋好用?”徐兰没好气地说,“那玩意儿老祖宗传下来几百年就这模样!你能给它安个马达?”
“马达暂时安不上,”雷二蛋摇摇头,“但让它漏风少点,出风大点,拉起来轻省点,您儿子我还是能琢磨琢磨的。”
雷大炮抬起眼皮看了儿子一眼,没说话,只是把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
第二天,雷二蛋没直接去废料堆,而是先去了街口那“炼钢工地”实地考察。好家伙,场面那叫一个“热火朝天”!两个年轻小伙光着膀子,吭哧吭哧地拉着一个巨大的木质风箱,脸憋得通红,汗水顺着脊梁沟往下淌。可那风箱发出的声音有气无力,送进炉膛的风看起来软绵绵的,炉火也只是不死不活地烧着,离“熊熊烈火”差得远。
他仔细观察了那风箱的结构。老式的木制箱体,推拉的把手,进风口和出风口都很简陋,缝隙处能看到明显的漏风。这东西,效率能高才怪。
心里有了数,他转头又扎进了轧钢厂的废料堆。这次目标明确:寻找能用于密封和传动的废旧材料。功夫不负有心人,真让他找到几块破损的机器传动带上拆下来的旧橡胶皮,还有一些粗细不一的铁棍和废弃的小轴承、齿轮。
下班后,他带着这些“宝贝”回到家,又开始在院里写写画画。
“又鼓捣啥呢?”徐兰看着那堆破烂,心里直打鼓,“我可告诉你,街道那摊子事儿已经够乱了,你可别再给我惹祸。”
“妈,这回是给街道排忧解难,是好事儿。”雷二蛋嘿嘿一笑,“我给那破风箱,做个‘小手术’。”
他的改良方案分几步:
第一,**堵漏**。他用那些旧橡胶皮,仔细裁剪成条状,然后用鱼皮胶(一种当时常用的粘合剂)牢牢地贴在风箱内部活动部件的缝隙处,增强密封,减少漏风。
第二,**增效**。他在风箱内部,用找到的白铁皮做了几个简单的导流板,试图让气流更集中,减少内部紊流造成的损耗。
第三,**省力**。这是他花心思最多的。他借鉴了农村风谷机的杠杆原理,设计了一套简单的齿轮和连杆机构,想用脚踏的方式代替纯粹的人力臂拉。虽然材料简陋,加工精度也差,但理论上能利用人体重量和杠杆,节省不少力气。
雷大炮这次没袖手旁观。看到儿子画的那套脚踏传动机构草图,他叼着烟袋,皱着眉头看了半天,最后拿起一根铁棍和一个小齿轮,蹲在地上比划起来。
“这儿,连杆短了,踩不下去。”
“那个废轴承,磨一磨,安在这儿,能顺溜点。”
“齿轮比不对,踏一下风箱动不了两下,白费劲!”
爷俩闷头在院里敲敲打打,一个出理论,一个凭经验,愣是把那套看起来摇摇欲坠的脚踏传动系统给攒了出来,虽然看起来粗糙无比,但好歹能联动起来了。
周末,雷二蛋和雷大炮一起,拖着这套改良部件到了街口的“炼钢工地”。王主任正焦头烂额,一看雷二蛋来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二蛋同志!听说你有办法改良这风箱?”
“主任,我试试,不敢保证啥。”雷二蛋很谦虚。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爷俩开始给一个闲置的风箱动“手术”。加密封条,装导流板,最后把那套脚踏传动机构小心翼翼地安装固定上去。
周围拉风箱的小伙子们都围了过来,交头接耳。
“这能行吗?”
“脚踏的?那不跟蹬自行车似的?”
“看着花花绕绕的,别更费事吧?”
改造完毕。雷二蛋亲自上去试了试。脚踩下去,通过那套简陋的杠杆齿轮,确实带动了风箱内部的活塞运动。呼呼的风声似乎比之前纯粹人力拉的时候要强劲和稳定一些。
一个小伙子自告奋勇上来试。他坐在旁边一个小凳子上,双脚轮流踩踏那踏板。
“嘿!还真比光用手拉省劲儿!”他踩了一会儿,惊喜地叫道,“而且这风,好像真的大了点!”
效果是明显的。虽然依旧无法改变土法炼钢的根本性荒谬,但用了改良风箱的炉子,炉火确实旺了一些,炼一炉的时间似乎缩短了点,更重要的是,拉风箱的人从繁重的体力消耗中得到了部分解放,可以从“臂力”改成“脚力”,还能坐着干,体力消耗小了很多。
王主任看着那呼呼冒风的改良风箱和踩得相对轻松的小伙子,长长松了口气,抓着雷二蛋的手直摇:“二蛋同志!太感谢你了!你这可是解决了大问题!虽然……唉……”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大家都明白。这只是让这出荒诞剧演得稍微顺畅一点,并不能改变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