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二蛋看着人们依旧汗流浃背地将收集来的铁锅、铁器甚至好端端的铁门闩扔进炉火，看着那黑烟依旧弥漫，看着那些炼出来的、质量堪忧的铁疙瘩被当成宝贝记录上报，心里像堵了团棉花。
晚上回家，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闷。徐兰倒是松了口气，至少人力问题缓解了，她的压力小了点。
“二蛋，今天王主任可把你夸出花来了，说还要给你请功呢。”
雷二蛋扒拉着碗里的饭，没什么兴致，半晌，才闷闷地冒出一句：
“妈，爸，您说咱这忙活的……有意义吗？炼出那玩意儿，能叫钢吗？我看顶多算……高温废铁重塑机。”
雷大炮沉默地吸着烟袋，烟雾缭绕中，他的脸看不太清。许久，才沉沉地说：“上面让干，就得干。能让大家少流点汗，少糟蹋点东西，就算没白忙。”
徐兰重重地叹了口气：“唉，这年月啊……能顾上眼前就已经很不错啦。二蛋啊，你做得对，至少让街坊们少受了点罪。”雷二蛋闷不吭声，只是默默地低着头。
是啊，技术在时代的荒谬面前，显得如此无力。但至少，在这荒谬的洪流中，雷二蛋用自己的方式，为身边的人，守住了一丝小小的、关于效率和减轻劳作的务实坚持。
窗外，远处街口小高炉的火光依旧熊熊燃烧，映照着漆黑的夜空。那呼呼的风声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来自 97 号院的、不一样的“清风”。小高炉那摊子事儿带来的憋闷，就像一层薄薄的阴霾，笼罩在 97 号院的上空，已经好几天了。
连最能咋呼的雷小燕，都似乎察觉到了大人们情绪的低落，变得安静了许多。雷大炮抽烟的次数明显增多了，徐兰念叨街道工作时的叹气声也越来越重。雷二蛋心里那点因改良风箱带来的微末成就感，早就被那“高温废铁重塑机”的残酷现实给冲得无影无踪了。
技术有时候真的是那么无力，尤其是在面对这滚滚向前的时代洪流时。雷二蛋感觉自己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提不起劲儿再去鼓捣新的东西。每天下班回家，他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蔫蔫地听着收音机，或者对着院里那堆工具发愣。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大妹雷小玲却没像往常一样立刻回屋看书，而是拿着物理课本和作业本，眉头拧成了一个小疙瘩，坐在灯下唉声叹气。
“咋了这是？学傻了啊？”雷二蛋瘫在椅子上，懒洋洋地问了一句。
雷小玲没好气地把课本往他面前一推，指着上面画着的磁力线和绕圈导线：“傻倒好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磁场…电流…右手定则…绕得我头晕！这老师讲得跟天书似的，一点都听不懂！”
徐兰正在收拾碗筷，闻言接话：“听不懂就多问问老师，不然问问你同学？死磕有啥用？”
“问了！也没比老师讲的明白多少！”雷小玲有点烦躁，“什麽N极S极，什麽切割磁感线产生电流…看不见摸不着的，怎麽学嘛！”
雷二蛋瞥了一眼那课本上的内容，哦，电磁学入门。这玩意儿对中学生来说，确实有点抽象。要是光靠死记硬背那些定理规则，是够呛。
他脑子里那点中专学过的知识像是被激活了。对啊，这玩意儿得靠实验，得直观！光啃书本哪行？
他那股蔫了吧唧的劲儿忽然就散了一些，技术宅的老本行——把抽象知识变得有趣好玩——的欲望又冒了头。
“啧，多大点事儿。”雷二蛋坐直了身子，脸上恢复了点那种“老六”式的自信，“不就是磁啊电啊嘛！看不见摸不着？哥让你今天就看得见，摸得着！”
雷小玲狐疑地看着他：“你又吹牛！课本上的东西，你还能变出花来？”
“吹牛？哼，等着！”雷二蛋来了精神，起身就往他那堆“宝贝”走去，“小燕！过来，给你姐打下手，咱们今天不上课，搞点好玩的科学实验！”
一听“好玩的”，原本在逗蚂蚁的雷小燕立刻蹦了起来：“好呀好呀！什么实验？能爆炸吗？”
“爆什么炸！是高级实验！”雷二蛋一边翻找，一边指挥，“小玲，去找张厚点的白纸来。妈，您针线盒里那小块磁铁还有吧？就是您平时用来找掉地上针的那块！”
徐兰一边嘀咕着“又瞎折腾”，一边还是去把磁铁找了来。那是一块小小的马蹄形磁铁，边缘都磨得有些光滑了。
雷二蛋则从废料盒里找出一些之前做捕鼠笼剩的细铁屑，用个小纸片盛着。又找出个小指南针，那是他以前淘换来玩的。
“看好了啊，第一个实验，‘看见’磁场！”雷二蛋把白纸铺在桌上，下面垫了本书。然后把那块小磁铁放在白纸下面。“小玲，把铁屑慢慢撒在纸上面，轻轻敲敲纸。”
雷小玲将信将疑地照做。细密的铁屑落在白纸上，随着她轻轻敲击桌面，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些黑色的铁屑仿佛被无形的手操控着，竟然自动排列成了一条条清晰的、环绕着磁铁两极的优美曲线！
“哇！”雷小燕第一个叫起来，“好多线！弯弯曲曲的！”
雷小玲也瞪大了眼睛，课本上那些抽象的描述和示意图，瞬间变成了眼前直观无比的奇妙图案！“这就是……磁场线？”她喃喃道。
“没错！”雷二蛋得意地拿起指南针，放在纸的不同位置，指针果然沿着那些铁屑线的方向转动，“看，指南针小磁针的N极，永远指向磁铁的S极。这就叫‘异性相吸’。”
第一个实验成功镇住了场子。雷二蛋趁热打铁，开始第二个。
他又翻出几段从废收音机里拆出来的漆包线（表面有绝缘漆），一节旧电池（舍不得用新的，用的是快没电的旧电池），还有一根缝衣针。
“接下来，让你看看电怎么生出磁！”他把漆包线在缝衣针上紧密地绕了十几圈，做成一个简易线圈，两端引出线头，用砂纸磨掉一点漆皮。然后，他把线圈靠近之前撒下的铁屑。
“现在没动静对吧？”雷二蛋说着，将线圈引出的两个线头，快速地在旧电池的正负极上触碰了一下。
就在接触的瞬间，线圈仿佛突然有了魔力，一下子吸起好多铁屑！
“呀！吸起来了！”雷小燕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