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未至的晌午,云虹轻踩着湿润的青石板踏入小包村。远处稻田泛起新绿,牧童的柳笛声混着蝉鸣跌进潺潺溪水,惊起几尾红鲤在她黛色裙裾边打了个旋儿。
村口老槐树下忽起骚动。七八个孩童围作一团,当中站着个黝黑小子,粗布短打沾满泥浆,额间月牙胎记被汗水浸得发亮,手里却稳稳托着个裂开的陶罐。
\"分明是张家阿黄撞翻李婆婆的腌菜坛!\"黑小子指着地上爪印,\"诸位且看,这梅花印边缘沾着黄毛,而里正家黑犬的爪缝还卡着酸笋丝!\"话音未落,花狗从草垛窜出,湿漉漉的鼻头正凑向陶片。
云虹腕间司南佩忽然轻颤。二十年前汴梁验尸房内,她曾用同样手法辨出毒杀案真凶——那死者指甲缝里的朱砂粉,与膳房侍女蔻丹分毫不差。
\"小郎君可知,断案需留三分余地?\"她拂开柳枝轻笑,袖中银针已探过陶片裂纹,\"若这黄狗三日前被灌过枇杷露,爪垫酸软无力,踏痕该浅三分。\"
黑小子浑身一震,眸子倏地亮如星子:\"婆婆说得极是!今晨我在溪东见它呕吐残渣,确有枇杷籽...\"忽又皱眉,\"可您如何看出裂纹走向非犬齿所破?\"
云虹指尖掠过陶罐裂口:\"新茬泛白而旧痕渗褐,这坛子早在集市便被驴车颠出暗伤。\"说着从袖中抖出半块残片,日光下隐约可见\"宣和三年制\"的窑印。
孩童们哄笑着散去,唯剩黑小子攥着衣角欲言又止。云虹瞥见他腰间别着的《孝经》,书页间露出半截草绳——那是捆绑证物的特殊绳结,与刑部老仵作的手法如出一辙。
\"婆婆...不,仙师!\"他突然大礼拜下,\"包拯愿随您修习这辨痕识微之术!\"
暮色漫过晒谷场时,云虹在村塾窗外驻足。昏黄油灯下,小包拯正以沙盘推演白日陶罐案,竹枝划过之处,竟暗合《洗冤集录》的勘验图谱。她抚过腕间旧伤,恍惚听见二十年前青冥剑落下的铮鸣。
\"明日起,五更天溪畔竹林见。\"她将错金司南佩系上孩童脖颈,\"记住,世间至毒非砒霜鸩酒,而是蒙昧人心。\"
夜风卷来远寺钟声,包家瓦檐下的蛛网忽颤了颤。云虹望向北斗星,仿佛看见无数悬案化作星子,正坠入那方青空之中。
五更的露珠还在竹梢打转,包拯已赤着上身立在溪石上。云虹的藤鞭破空抽向水面,惊起七道水箭:\"混元初开,抱阴负阳!\"
少年双臂忽展如鹤,足下青石竟随水流缓缓旋转。溅落的水珠在晨光中凝成八卦阵图,将他额间月牙胎记映得幽蓝。昨日还滞涩的任脉,此刻似有百只火蚁沿脊椎攀爬。
\"错了!\"藤鞭倏地缠住他左踝,\"气走足少阴肾经,岂可强冲督脉?\"云虹指尖点向他尾闾穴,冰寒内力激得包拯一个踉跄。竹叶纷飞间,他忽然窥见师父袖中暗藏的玄铁尺——那分明是当年皇城司审讯要犯的刑具。
半月后的满夜,包拯在晒谷场偷练归义步。麦垛间的狸奴炸毛嘶叫,竟追不上他踏着星位的身影。当第七个北斗阵走完,左脚商丘穴突突跳动,眼前倏然浮现云虹与辽人死士缠斗的残影——原是师父将毕生血战经验化入步法口诀。
\"看好了!\"晨雾未散,云虹忽然扯下道袍系于竹林间。三十三根衣带随风狂舞,每一道褶皱都暗藏剑招轨迹。包拯闭目听风,忽以柴枝作剑刺向东南巽位。咔嚓脆响,三丈外老竹应声而裂,断口处赫然是被弯刀劈过的旧伤。
冬至那日,云虹带他登上鹰扬涧。万丈冰瀑轰鸣声中,她竟撤去护体真气:\"混元功第七重,要的便是绝处逢生!\"包拯咬牙跃入寒潭,丹田忽涌暖流,惊见潭底沉着二十余柄锈蚀陌刀——刀柄缠着的五色丝,与师父随身香囊的纹样一般无二。
三年后的谷雨,当包拯第一次徒手捏碎辽人狼牙箭时,云虹将《洗冤录》残卷投入药炉。跳动的火光中,她终于看清当年赵匡胤中毒案被撕去的那页——泛黄的边角处,隐约现出个月牙状的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