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的脚步声和火光迅速逼近,绝非寻常仆役夜间巡视的动静。沈青禾心脏狂跳,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地用火钳将火盆里的灰烬又搅了几下,确保没有任何未燃尽的纸片残留,然后迅速将火盆推回角落原位。
她环顾四周,看到桌上那碗尚未动过的、已经微凉的汤药,脑中灵光一闪。她冲过去,端起药碗,毫不犹豫地将大半碗药汁泼洒在火盆附近的灰堆里,深色的药液迅速浸湿了灰烬,掩盖了任何可能存在的焚烧气味和痕迹,只留下一滩污渍和浓重的药味。
几乎就在同时,粗暴的叩门声(更准确地说是砸门声)响了起来,伴随着一个尖利又不耐烦的声音:“开门!王府巡查!”
沈青禾深吸一口气,用力掐了自己手臂一下,逼出几分生理性的泪意和虚弱之态,然后才踉跄着走过去,颤抖着手拔开门栓。
门猛地被从外面推开,力道之大让她向后跟跄了两步,险些摔倒,更显得弱不禁风。
门外站着四五个人,为首的是一名穿着管事嬷嬷服饰、面容刻薄的中年妇人,沈青禾依稀记得是王府内院一位颇有权势、据说依附于李侧妃的刁嬷嬷。她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手里提着灯笼,再后面则是两名按着腰刀的王府侍卫,面色冷硬。景明并不在其中。
刁嬷嬷一双三角眼如同探照灯般在沈青禾身上和屋内迅速扫过,看到沈青禾苍白惊惶、摇摇欲坠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厌恶。
“苏姑娘,这么晚还没歇息?”刁嬷嬷语气假惺惺的,带着一股审问的味道。
“刚……刚喝了药,正准备歇下。”沈青禾声音微弱,带着气声,一只手还抚着胸口,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得不轻,“嬷嬷这是……”
“王爷有令,近日府中不太平,需彻查各院,以防宵小匿藏,惊扰了贵人。”刁嬷嬷抬出王爷的名头,说得冠冕堂皇,目光却再次锐利地扫向屋内,“尤其是姑娘这静思苑,偏僻冷清,更需仔细查验。搜!”
最后那个“搜”字是对着身后的婆子和侍卫说的。
“嬷嬷!”沈青禾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阻拦,身体却虚弱地晃了晃,倚靠在门框上,“我的房间简陋,并无长物,为何……”
“这是王爷的命令!苏姑娘是想抗命不成?”刁嬷嬷声音陡然拔高,厉声打断她,语气充满了威胁,“还是说……这屋里真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怕人知道?”
两个婆子已经不由分说地挤了进来,开始粗鲁地翻检。她们先是掀开了床铺,抖落了单薄的被褥,又去翻看那个破旧的衣柜,将里面寥寥几件衣物全都扯出来扔在地上。侍卫则站在门口,冷眼监视着屋内的一切。
沈青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角落的火盆。那摊泼洒的药液和湿漉漉的灰烬异常显眼。
果然,一个婆子很快注意到了那边,她蹲下身,用手扇了扇风,嗅了嗅:“咦?这什么味儿?怎么把药倒火盆里了?”
刁嬷嬷立刻快步走过去,三角眼里射出精光,死死盯着那摊污渍和湿灰:“苏姑娘,这是何意?好好的药不倒掉,泼在火盆里?莫非是在烧什么东西,欲盖弥彰?!”
所有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沈青禾身上,门口的侍卫手按上了刀柄,气氛瞬间绷紧。
沈青禾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眼泪瞬间涌了上来(这一次倒有七八分是真被吓的),她带着哭腔,声音破碎又委屈:“嬷嬷明鉴……我……我方才喝药时,想到自身境遇,心中悲苦难抑,一时手滑没拿稳药碗,才失手泼洒了……绝非有意为之,更不曾烧什么……我这屋里,连多余的纸张都没有,能烧什么?”她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拭泪,模样凄惨又无助,“若是嬷嬷不信,尽管查验那灰烬便是……”
她哭得情真意切,加上之前高烧险些丧命、又被王爷厌弃冷落的人尽皆知,这番“失手打翻药碗、自伤身世”的解释,竟意外地合乎情理。那火盆里的灰烬被药汁浸得湿透,根本看不出原本烧过什么,即便有点碎屑,也早混成了一团糟。
刁嬷嬷狐疑地盯着她,又仔细看了看那摊狼藉,确实不像能立刻找出证据的样子。她使了个眼色,那婆子还是用手在湿灰里扒拉了几下,除了沾了一手黑乎乎的药泥,一无所获。
“哼,”刁嬷嬷不甘心地冷哼一声,显然没找到预想中的“罪证”,让她有些失望,“就算如此,也是糟蹋东西!王爷仁厚,才给你这药吊着命!”
她不再纠缠火盆,指挥婆子继续搜:“仔细点!床底、砖缝、房梁,一处都不准放过!”
婆子们更加卖力地翻腾,几乎将小小的静思苑掀了个底朝天。沈青禾的心始终悬着,尤其是当她们靠近那盆兰草时,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幸好,那婆子只是随意扒拉了一下兰草枯黄的叶子,见泥土板结,毫无异状,便没了兴趣,转向别处。
一番折腾之后,屋内一片狼藉,如同遭了劫匪,但确实一无所获。
刁嬷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奉命而来,带着侧妃的暗示,本想在这失宠的替身这里找到点什么“把柄”,也好回去邀功,没想到竟是白忙一场。
“嬷嬷……可搜完了?”沈青禾怯生生地问,声音依旧带着哽咽,“我……我实在支撑不住了……”
刁嬷嬷厌恶地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对婆子和侍卫挥挥手:“走!去下一处!”
一群人呼啦啦地离去,如同来时一般突然。
沈青禾强撑着等到脚步声远去,才猛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整个人如同虚脱了一般,不住地发抖,冷汗早已浸透了内衫。
好险……好险……
若不是景明提前警告,让她有时间毁掉册子;若不是她急中生智,用打翻药汤来解释火盆的异常;若不是她一直以来伪装的虚弱和悲惨足够逼真……今晚,她必死无疑。
萧临渊的“彻查”开始了,而且来势汹汹。刁嬷嬷的出现,意味着李芊芊也趁机插手,想要将她置于死地。
这座静思苑,再也无法给她提供任何庇护,反而成了一个危险的漩涡中心。
她瘫坐在冰冷的土地上,望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屋子,一种巨大的无助和恐惧席卷而来。
然而,在这极致的恐惧深处,一丝极细微的、冰冷的火焰却开始悄然燃起。
萧临渊的旧疾,苏婉清的暗中调护,那未完成的毒药指控,王府内诡异的势力角逐……所有的碎片在她脑中盘旋。
她不能坐以待毙。
既然已经无法脱身,既然他们已经将她逼到绝境,那么,或许她该更主动地去看看,这潭浑水底下,究竟藏着什么。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一片狼藉中,那本被刁嬷嬷随手扔在地上的、表面无恙的《婉清札记》上。
明面的医案是安全的,甚至是萧临渊允许她看的。
那么,就从这里开始吧。
或许苏婉清记录的那些看似平常的药方脉案里,会藏着别的、未被发现的线索。
她挣扎着站起身,走过去,珍重地捡起了那本札记,拂去上面的灰尘。
夜色深沉,但她眼中的光芒,却渐渐亮了起来。
(第二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