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庐江城外的残破营寨彻底吞没。寒风掠过,吹得营火明灭不定,如同孙策眼中摇曳不定的最后一丝希望。中军大帐内,油灯的光芒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映照着他年轻却已刻满疲惫与挣扎的脸庞。白日的惨败像冰冷的江水,彻底浇醒了他因愤怒和焦灼而发热的头脑。
帐内再无他人。死寂之中,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沉重得如同负伤野兽的喘息。白日里那军侯的话、伤兵营的惨状、云梯断裂时失重的瞬间、还有城头守军那混杂着恐惧和决绝的眼神…这一切在他脑中反复冲撞。
依靠袁术?他嘴角扯出一个近乎狰狞的苦笑。那不过是与虎谋皮,自取灭亡。袁术从未真心助他,给他三千老弱,克扣粮草,无非是想用庐江这块硬骨头磨碎他孙策的牙齿,耗尽他父亲最后一点余威,让他彻底成为一个无足轻重、可以随手丢弃的卒子。
那么,退兵?退回寿春,向袁术摇尾乞怜,诉说艰难,祈求那永远不可能足额发放的粮草和永远不会到来的援兵?然后呢?继续做袁术麾下一条有名无实、连一块立足之地都打不下来的“怀义校尉”?
不!绝不!
父亲的身影仿佛在昏黄的灯光下浮现。那个威震江东、令董卓也忌惮三分的“江东猛虎”孙文台!他的英姿,他的豪情,他未竟的霸业…难道就要断送在自己这个连庐江都拿不下、只能仰人鼻息的儿子手中?
耻辱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比战败更甚的,是这种受制于人、无力自主的屈辱!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帐内一角,那里放着一个不起眼的、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行囊。那里面,是传国玉玺。是父亲当年在洛阳井中所得,亦是招致杀身之祸的根源之一。袁术对它垂涎欲滴,梦寐以求。
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混乱的思绪。
既然袁术不给,那就用他最想要的东西,去换!换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用这玉玺,换回父亲的旧部!换回程普、黄盖、韩当那些能征善战的叔伯们!换回一支真正能打、能跟随他孙伯符征战四方的军队!换回…离开袁术、自主创业的自由!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野火般燎原,再也无法遏制。是的,玉玺是至宝,是天命所归的象征。可对于一个连根基都没有、随时可能饿死战死的人来说,一块石头,哪怕是天下最珍贵的石头,又有什么用?它不能当饭吃,不能当兵用,反而会引来无穷无尽的觊觎和杀机。
唯有实力,才是乱世中安身立命的根本!才是实现父亲遗志、光大门楣的基石!
用一块攥在手里只会招祸的石头,去换实实在在的兵马和自由,这笔交易…做得过!
孙策猛地站起身,胸膛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眼中的迷茫和焦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冰冷锐利和近乎燃烧的决意。他走到案前,铺开一方绢帛,磨墨。
笔尖悬停片刻,他深吸一口气,落笔如刀。信中,他极力压抑着翻腾的恨意与不甘,先是禀报攻打庐江的“战果”与“艰难”,陈述军士疲敝、粮草断绝的窘境,字里行间透露出无力为继的无奈。继而,笔锋一转,提及袁术昔日曾许诺若能攻下庐江便予他兵马云云,如今庐江虽未全克,但已摇摇欲坠,然军中实难维系。最后,他抛出了真正的目的——愿将父亲偶然所得之传国玉玺献予袁术,以换取“些许兵马”,助他继续为袁术“征讨不臣”,并恳请袁术念及旧情,将他父亲的旧部拨还于他,让他能有一支堪用的队伍。
信中的措辞极尽恭顺与委屈,将一个陷入绝境、不得不献宝求援的年轻将领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这既是给袁术看的,也是他此刻必须做出的姿态。
写完信,他用火漆仔细封好,唤来一名绝对忠诚的亲兵。
“即刻出发,昼夜兼程,送往寿春,亲手交到后将军手中。”孙策的声音低沉而坚决,目光如炬地盯着亲兵,“此信,关乎我等生死,绝不容有失!”
亲兵感受到主人身上那股不同以往的气势,重重点头,将信贴身藏好,转身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帐内重回寂静。孙策走到帐门口,掀开帐帘,望向外面无边的黑暗和远处庐江城墙上零星的火光。寒风扑面,他却感觉不到冷,胸中只有一股灼热的激流在奔涌。
他知道,这是一场赌博。赌袁术对玉玺的贪婪足以让他放还旧部,赌袁术会轻视他孙策离开后的威胁,赌他自己能用这换来的本钱,真正打下一片天地!
失败了,便是万劫不复。
但若成功…江东广袤的土地,似乎就在这片黑暗的尽头,向他发出了朦胧的召唤。
他紧紧攥住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
这一步,他踏出去了,就绝不会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