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玦离京巡查京畿大营的旨意很快下达,翌日一早,车队便浩浩荡荡离开了永昌侯府。
府中似乎瞬间空寂了许多。陆明璃站在廊下,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直到那抹象征着绝对权势的仪仗彻底消失在街角,她才缓缓收回视线,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一如既往的平静。
她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如同过去每一次他离京一样,沉稳地主持中馈,处理庶务,甚至比以往更加细致周到。只是,在无人注意的间隙,她会独自在书房外的回廊上站一会儿,目光掠过庭院中他们曾并肩散步的小径,或是望着那株他称赞过的墨菊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一枚温润的玉佩——那是他前几日无意间落下,被她拾起,尚未归还的。
不舍是真的。那个男人的存在,如同烙印,早已深深刻入她的生命。他的强大,他的偶尔温柔,甚至他霸道的关切,都让她在无数个瞬间产生过“就这样下去也好”的念头。
但理智告诉她,这只是饮鸩止渴。
午后,她以“归宁探望母亲”为由,吩咐备车,如同往常一样,仪仗周全地回了陆府。此举合情合理,并未引起侯府留守人员的过多注意。
陆府内,气氛却与侯府截然不同。
屏退了所有下人,只留秋云在门外守着,陆明璃与母亲在内室相见。看到女儿比上次更加清减,眉宇间虽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风韵,却也深藏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决绝,陆母的眼圈立刻就红了。
“璃儿……”陆母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声音哽咽,“你……可是决定了?”
陆明璃重重点头,眼神清明而坚定:“母亲,时机不等人。沈玦此番离京,正是机会。我必须尽快准备好一切。”她没有太多时间伤春悲秋,每一刻都显得弥足珍贵。
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却清晰:“银钱方面,我已陆续将一些不易追踪的金银细软、以及部分体己,通过常青之手,兑换成了小面额的金叶子与几家信誉良好的南方钱庄通兑银票,分多处隐秘存放。这是清单和存放地点。”她将一张薄薄的、用特殊药水写就的纸笺递给母亲,“母亲需得帮我保管,届时按计划取用。”
陆母颤抖着手接过,只觉得那纸重若千斤。
“路线呢?”陆母忧心忡忡,“南方地广人稀,山高路远,你一个女子……”
“路线我已初步选定。”陆明璃铺开一张她自己绘制的、更为详尽的草图,指尖在上面划过,“不走官道,太容易被追踪。我计划先乘马车至京畿之外的潞河驿,然后弃车换船,沿漕运南下,至江淮一带再转入支流,避开主要城镇关卡。这一带水系复杂,山林密布,便于隐匿行踪。具体落脚点……”她的指尖落在一个靠近边境、看似不起眼的小镇上,“选在这里,民风相对淳朴,商贸往来尚可,易于融入,且距离通往南诏的隐秘商道不远,若有变故,可迅速转移。”
她条分缕析,显然已深思熟虑。这些信息,部分来自她掌家时接触的商队旧档,部分来自与沈玦“闲谈”时旁敲侧击所得,更有她暗中查阅大量地理志的成果。
陆母看着女儿,既心疼又震撼。她从未想过,自己娇养长大的女儿,在侯府这龙潭虎穴中,竟被逼得有了如此缜密的心思和决断力。
“可是璃儿,”陆母仍不放心,“这一路艰险,你孤身一人,叫为娘如何能安心?不如让你父亲……”
“不可!”陆明璃断然拒绝,神色严肃,“父亲刚刚升迁,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陆家。此事绝不能将父亲和陆家牵扯进来,否则便是灭顶之灾!母亲,您记住,我离开后,您与父亲要立刻表现出震怒与失望,对外宣称与我断绝关系,方能撇清干系!”
她考虑得如此周全,甚至不惜自污以保全家族。陆母泪水涟涟,只能点头。
“接应的人……”陆明璃沉吟片刻,“常青可靠,但他目标太大,我不能用。我需要一个完全陌生、与陆家和侯府都无瓜葛的面孔。母亲,您还记得早年离开府中、在南边行商的那个远房表舅吗?或许可以设法联系……”
母女二人压低声音,就着那张草图,又将计划的每一个细节反复推敲,设想各种可能出现的意外及应对之策。时间在紧张的商议中飞快流逝。
直到日落西山,陆明璃才不得不结束这次密谈。她将草图谨慎收起,那份决绝再次覆盖了眼中的波澜。
“母亲,保重。”她起身,对着母亲深深一拜,“女儿不孝,日后不能承欢膝下,望父亲母亲恕罪。他日……若有机会,女儿定会设法报平安。”
陆母泣不成声,只能紧紧抱住女儿,仿佛这是最后一次拥抱。
返回永昌侯府的马车里,陆明璃靠着车壁,闭目养神。与母亲商议计划的紧张感逐渐褪去,随之涌上的是更深的空洞与茫然。
离开了这里,离开了沈玦,天地之大,她真的能找到容身之所吗?那种未知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
然而,当马车驶入永昌侯府那熟悉的朱门高墙时,看着廊下渐次点起的灯火,那份因熟悉而产生的短暂安心感,立刻化作了更强烈的、想要逃离的冲动。
这里不是她的家,从来都不是。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软弱的情绪压回心底,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温顺平静的面具,扶着秋云的手下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