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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赶路,人困马乏。苏衡命车夫在一处路边的茶棚暂歇。茶棚里坐着三教九流的过路人,喧闹声中,苏衡依旧凝神留意着每一句可能有关的交谈。

突然,邻桌几个行商模样的汉子闲聊的话语,如同惊雷般传入他耳中:

“……听说了吗?前几日,前面鹰嘴崖那边,出了大事!”

“可不是嘛!据说是一辆京里来的豪华马车,不知怎地就冲下了悬崖,摔得粉碎!”

“啧啧,那阵仗……后来来了好多官兵搜山,据说是京城里了不得的贵人……”

苏衡闻言,猛地站起身,连面前的粗陶茶碗被带翻了都浑然不觉。他几步跨到那桌汉子面前,因为急切,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拱手道:

“几位兄台,打扰了!方才听闻诸位提及前几日马车坠崖之事,敢问……可知那事发之地,具体在何处?”

那几个行商被他突然的举动弄得一愣,见他虽衣着朴素,但气度不凡,神色又如此焦急,其中一人便指了指北方那隐约可见的、形似鹰嘴的险峻山崖轮廓:

“喏,就是前面那座鹰嘴崖,最险的那段山路。我们前两日路过时,还能看到崖边被撞坏的栏杆呢!现在估计还有官兵守着搜救……”

“鹰嘴崖……”苏衡喃喃重复着这个地名,目光死死锁住那座仿佛吞噬了生机的山崖,心直往下沉。那确实是通往京城的必经险道之一。

“多谢!”他匆匆道谢,再也顾不上喝茶歇息,立刻转身对车夫和苏芷道:“我们走!去鹰嘴崖!”

苏衡与苏芷赶到鹰嘴崖时,果然见到不少官兵把守,封锁了主要路径。一名校尉模样的军官上前拦住他们,面色肃然:“此乃要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尔等何人?”

苏衡压下心中焦灼,拱手一礼,神色恳切:“这位军爷,在下苏衡,与舍妹是楚小姐的故交。听闻她在此遭遇不测,特赶来相助。我们兄妹常年在山野采药,对辨识山路痕迹、搜寻险地略有些经验,或可助各位一臂之力。”

那校尉打量了他一番,见其言语诚恳,气质清正,又听闻是楚小姐故人,神色稍缓。如今搜救正缺人手,尤其缺熟悉山地之人,便点了点头:“既如此,有劳二位。只是崖下地势险峻,千万小心。”

苏衡道谢后,立刻带着苏芷从一侧官兵指示的小径往崖下探去。他目光锐利,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痕迹——折断的树枝、崖壁上不寻常的刮擦、甚至是泥土中异样的印记。苏芷也睁大了眼睛,学着兄长的样子仔细搜寻。

鹰嘴崖下的搜寻已持续了两日,进展甚微。浓密的树林与复杂的地势极大地阻碍了搜救。苏衡眉间的刻痕一日深过一日,苏芷的小脸上也写满了疲惫与担忧,但她依旧紧紧跟在兄长身后,不肯放弃。

这日午后,阳光勉强穿透茂密的树冠,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点。苏衡拨开一丛半人高的灌木,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一寸寸扫过地面。忽然,他蹲下身,动作凝固了。

“哥哥,怎么了?”苏芷连忙凑过来。

苏衡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指尖轻轻从几片看似寻常的落叶下,拈起一小片布料。那布料是上好的湖绉,边缘被撕裂,颜色虽沾染了泥污,但仍能辨认出是淡雅的藕荷色——正是楚月华离开那日所穿衣裙的颜色!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呼吸都窒住了。他将布料凑近鼻尖,甚至能隐隐嗅到一丝极淡的、属于她的清雅香气。

“是楚姐姐的!”苏芷也认出来了,声音带着激动。

苏衡强迫自己冷静,目光以发现布料的地点为中心,如同蛛网般向四周辐射开去。紧接着,他在不远处的松软泥地上,发现了一个模糊的、深浅不一的脚印。那脚印的形态……分明是有人脚踝受伤,着力不均所致!

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他在一株老树的粗糙树皮上,发现了几缕勾挂住的、极其细微的丝线,与那布料同源。而在树根旁,他发现了一些被碾碎的、带着清苦气味的草叶。

“这是……三七和接骨草的叶子,碾碎了外敷可以止血消肿。”苏衡捻起那些草屑,声音低沉而肯定,“她在自救……她受伤了,但还活着,并且保持着清醒!”

这个认知像一道强光,瞬间驱散了他心中积聚多日的阴霾,却也带来了更深的焦灼——她受伤了,独自在这荒山野岭,能支撑多久?

“芷儿,我们顺着这个方向找!”苏衡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沙哑,但眼神却亮得惊人,那是一种在绝望中看到指引的光芒。他小心翼翼地将那片布料收好,如同捧着稀世珍宝,然后循着那断续却指向明确的痕迹,朝着山林更深处,加快了搜寻的步伐。

三皇子府邸

密室中,宇文铭听着心腹回报鹰嘴崖的最新消息,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坠崖了?呵……”他轻啜一口茶,语气淡漠,“倒是省了本王不少事。生死不论,总之,安国公那老匹夫此刻定然如坐针毡。”他放下茶盏,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这就是跟本王作对的下场。让他好好尝尝,失去至亲是何等滋味。”

皇宫御书房

皇帝批阅奏章的间隙,抬头问侍立一旁的内监:“安国公那边……他孙女的事,可有进展了?”

内监连忙躬身回禀:“回陛下,国公爷派了大队人马在鹰嘴崖一带日夜搜寻,至今……尚未找到楚小姐。听闻今日还有两位自称是楚小姐故交的医者主动前去帮忙,说是熟悉山势。”

皇帝闻言,放下朱笔,眉宇间凝着一丝沉重与不悦。他既忧心楚月华的安危,也对靠近京畿重地竟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袭击事件感到震怒。

“传朕口谕给京兆尹和刑部,限期破案!光天化日,劫杀朝廷重臣家眷,简直无法无天!”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告诉安国公,有任何需要,尽管向朕开口。务必……要找到那孩子。

\"沈玦在狱中……有些时日了。\"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却落在虚空处,\"算算日子,那一个月的刑期,是不是快满了?\"

太监连忙躬身,小心翼翼地回禀:\"回陛下,沈大人……在狱中还算安静,每日不过是看书、静坐。按旨意,再有三日,刑期便满了。\"

皇帝闻言,指尖在御案上无意识地敲击了两下,沉默片刻,又问:\"那二十廷杖,可执行了?\"

\"尚未。\"太监的头垂得更低,\"按惯例,多是……是在刑期届满前一日执行。\"

\"嗯。\"皇帝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深沉,\"告诉刑部,按规矩办便是。不过……\"他略作停顿,\"让他记住这个教训。但,也别真打废了。\"

\"奴才明白。\"太监心领神会。陛下这是既要惩戒,又不愿真的毁了这个臣子。

\"他可知楚家丫头出事?\"皇帝忽然又问。

\"狱中消息隔绝,他应是不知。\"

皇帝挥了挥手,没再说什么。

与此同时,苏衡循着那零星却至关重要的痕迹——一片藕荷色布料、深浅不一的足印、树皮上勾挂的丝线、碾碎的草药残渣,带着苏芷在密林中艰难穿行。他的心如同被攥紧,既有找到线索的振奋,又有对楚月华伤势和处境的深深忧虑。

当他们拨开最后一丛茂密的荆棘,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小片依着山壁的开阔地。而在那简陋的农家院落的篱笆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坐在一块青石上,老妇人正小心地为她更换脚踝上的草药。那身影单薄,衣衫破损,发丝凌乱,却让苏衡瞬间屏住了呼吸。

“楚……楚姐姐!”苏芷率先带着哭腔喊了出来,眼泪夺眶而出。

坐在青石上的楚月华浑身猛地一颤。

她几乎是僵硬地、一点点地回过头。阳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视线先是模糊,然后渐渐聚焦在那两个逆光而立的身影上——青衫沉稳的是苏衡,旁边那个又哭又笑、用力挥着手的是苏芷。

刹那间,楚月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是连日来的恐惧、伤痛和孤独产生的幻觉吗?他们……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与世隔绝的深山幽谷啊!

她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那双因受伤和惊吓而显得脆弱不堪的眸子里,先是充满了极致的惊愕,随即涌上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难以置信。

“苏……苏公子?芷儿?” 她的声音极其沙哑、微弱,带着明显的颤抖,仿佛怕声音大一点,眼前的幻影就会破碎消失。她甚至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

苏衡几步就跨到了她的面前,动作快得带起了一阵微风。他蹲下身,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她那只被简陋固定着的、肿胀的右脚踝上,眉头瞬间紧锁。但他抬起头看向她时,眼神里的焦灼和锐利迅速被一种深切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心疼与如释重负所取代。

“是我们。” 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抚人心的力量,仿佛一道暖流,瞬间穿透了楚月华周身冰冷的恐惧,“别怕,我们找到你了。没事了。”

这句“没事了”,像是一把钥匙,骤然打开了楚月华紧绷了数日的心防。多日来积压的委屈、恐惧、无助,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她没有哭出声,只是任由眼泪无声地滑过苍白的面颊,滴落在破损的衣襟上。

苏芷也扑了过来,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小脸上又是眼泪又是笑容:“楚姐姐!我们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吓死芷儿了!”

楚月华感受着苏芷手心的温暖,看着苏衡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的脸庞,这才终于有了一丝真实感。她不是在做梦,他们真的来了!在她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像天神般降临在这与世隔绝的深谷。

她伸出没有受伤的手,指尖微微颤抖着,似乎想碰碰苏衡的衣袖以确认这不是幻觉,却在半途又怯怯地收了回去,只是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泪水流得更凶了。

苏衡看着她的动作,心中酸涩难言。他不再多言,迅速打开随身携带的药囊,语气恢复了医者的专业与冷静,但动作却轻柔:“让我看看你的伤。脚踝扭伤,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楚月华只是看着他,用力地摇头,哽咽得说不出话,但那眼神里的依赖与信任,却比任何言语都要清晰。一旁的老夫妇看着这突如其来的重逢,也忍不住擦了擦眼角,默默地去准备热水和干净的布巾。这死寂的山谷,因为这份不期而至的寻找与重逢,终于重新焕发出了一丝生机与暖意。

与此同时,京城天牢那沉重的铁门在一声刺耳的“嘎吱”声中缓缓开启。沈玦穿着一身略显褶皱的旧袍,缓步走出。一月囚禁,让他清瘦了些,脸色有些苍白,但背脊依旧挺直,眼神锐利如初,只是更深沉了几分。

久违的阳光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牢门外,永昌侯府的马车静静等候,凌云快步上前,低声道:“大人,车备好了。”

沈玦微微颔首,没有多言,径直登上马车。车厢内,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一个月,二十廷杖,罚俸……这场风波看似暂时平息,但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三皇子绝不会善罢甘休,而璃儿和孩子们,还在别院等着他。

“回别院。”他沉声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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