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深,寒风更烈。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气声。
众臣纷纷低下头,脚步仓促,如同潮水般退回各自的帐篷,紧紧拉好帘子,恨不得把耳朵都堵上。
营地瞬间变得比方才更加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
几道身影在御林军精锐的严密护卫下,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营地中心。
永庆帝面色沉沉,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负责冬猎的荣国公落后半步,默然不语。
谢斯南却好似全然感受不到这紧绷的气氛。
“父皇,等会儿可得瞧清楚了,儿臣人品是不好,可这种事哪敢乱说?”
“这次真的……不体面。就算有那方面的癖好,也犯不着找个糟老头子。”
“算了,他很爱吧。”
谢斯南沉重。
永庆帝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闭嘴!”
随行的御林军吓得头越埋越低,恨不得缩进盔甲里。这等皇室阴私,他们怕听了没命!
可谢斯南浑然不觉。
谢斯南委屈:“又不是儿臣厮混,怎么还凶我?”
“父皇这心真是偏。”
他扭头:“荣国公,你评评理!”
荣国公:“臣惶恐。”
永庆帝线条紧绷得如同石刻。
荒唐,太荒唐了!
一个字都不想听。
可若此事为真……不,哪怕只是捕风捉影传出去,皇室颜面将荡然无存,成为天下笑柄!
不。
不一定是老二。
也许是谢斯南看错了。
永庆帝生性多疑。在极致的震怒与荒谬感之下,一丝冰冷的理智强行挤了进来。
他脚步未停,目光却如同淬了毒的冰锥,倏地刺向身边喋喋不休的谢斯南。
“你,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这个时辰,这般隐秘,为何谢斯南这般清楚!
谢斯南登时不高兴了。
换成别人早就诚惶诚恐了。
可他没有,他甚至挑明。
“父皇这是疑心儿臣设计陷害?”
谢斯南恼怒:“他不检点,如何能怪儿臣!怎么!背地里干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还不许人瞧见了?”
永庆帝:……
谢斯南:“二皇兄身边不是有寸步不离的侍卫,儿臣拿什么去陷害?”
“为什么不见侍卫?”
谢斯南理直气壮:“一定是他自愿的啊!”
嗯,绝对不是。
谢北琰谨慎,去山林的事到底见不得光。也不觉得有人会向他动手,便只带了两人跟随。
而荣国公府派去护戚锦姝安危的几名暗卫实力格外强悍。
霁三霁四。
排名靠前。
这也是戚清徽得了消息,及时出现在山林的缘由。
在戚锦姝跟明怀昱蹲着守株待兔时,暗卫就已察觉多余的气息。
暗卫宗旨,既然拦不住,那就提前收拾烂摊子。
谢北琰的侍卫……这会儿应该在野猪坑晕着吧。
“儿臣要真有那本事,何至于被母后日日耳提面命,嫌儿臣不争气!”
“母后心里那点盘算,父皇难道不清楚?”
“一直逼着儿臣上进。什么冬猎必须尽心,莫要再被比下去……儿臣耳朵都要听起茧了,只好大半夜的,冒着寒风进山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寻到白鹿的踪迹,也好交个差。”
“好家伙,白鹿没找到,找到一对野鸳鸯。”
这是窦后能做得出的事。
永庆帝比谁都清楚这些年窦后私底下的那些动作。
更明白窦后对谢斯南严苛到只将他视作争权的棋子。
可他却从不点破。
无非是因谢斯南实在……不成气候。
纵是中宫嫡出,谢斯南也从来不是他属意的储君人选。
然而……
永庆帝眸色沉了沉。
这不像谢斯南一贯的作风。
谢斯南向来是左耳进右耳出的惫懒性子,断不会因窦后几句斥责便入林。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迅速生根发芽。
就听谢斯南为摆脱嫌疑。
“父皇,你别怀疑儿臣,你怀疑母后吧。”
谢斯南:“她有动机啊。”
“她那人心狠手辣的,对亲生儿子尚且如此,何况别人生的。”
永庆帝:……
荣国公:……
在谢斯南的带领下,七拐八绕。
他们没有走向深山老林,也没有去什么野猪坑。
显然人被转移了此地。
距离营地不算太远,但又足够隐蔽。
这路……很熟悉。
熟悉到永庆帝的怀疑逐渐褪去。
一者,窦后素来谨慎,断不会行此冒险之举。
二者……
前方是片相对平坦的空地,搭着简易木棚与石凳,专供入山狩猎的王公贵族临时歇脚。
里头茶水果点一应俱全。
谢斯南来此既能图个清静,对外又可大肆宣称寻白鹿,在林中辛苦整夜,讨一份孝名。
那么不要脸,是谢斯南能干出来的事。
永庆帝:……
看来,他高看谢斯南了。
快走近时,永庆帝略一抬手,御林军纷纷停下。
荣国公也立在原地。
永庆帝沉着脸靠近。
可随着靠近……
压抑而暧昧的声响,便顺着风,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
令人面红耳赤的、撞击的沉闷声响传来。
永庆帝还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他猛地踢开半掩着的木棚门。
惨淡月光下,他看到了简陋床榻上交缠的身影。
丑陋,不堪入目。
嗯,还不怕冷。
巨大的动静……
底下二皇子……脸微微侧了过来,恰好对上门口射入的月光和永庆帝惊骇欲绝的视线。
“啊!”
永庆帝眼前也猛地一黑,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
耳边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只剩下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
天,在那一瞬间,仿佛真的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