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灰蒙蒙的,冰冷的雨丝从凌晨便开始飘落,带着初冬特有的、能渗入骨髓的寒意。
气温骤降,连呼吸都带出了白雾。
男人依旧如同精准的钟摆,在固定的时辰出现在了蝶屋的后院。
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和发梢,但他似乎毫不在意,将带来的药材放在廊下能避雨的地方,便准备开始他日复一日的工作。
冰冷的空气对他而言,仿佛与往日并无不同。
而另一边,蝴蝶忍的居所。
或许是因为前一日心绪过于动荡,又或许是这突如其来的寒意让人贪恋被窝的温暖,蝴蝶忍今日罕见地起晚了许多。
当她终于梳洗完毕,推开房门时,一股冷风夹杂着湿气扑面而来,让她不禁微微瑟缩了一下。
“忍大人,您醒了。”
神崎葵早已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条厚实柔软的羊毛围巾,脸上带着关切,“今天已经是算入冬了,特别冷,还下着雨,您把这个围上吧,小心着凉。”
蝴蝶忍看着小葵手中那条暖色调的围巾,微微怔了一下。
寒意让她清醒了几分,也让她刻意压抑的记忆再次浮现——额头上那虚幻的触感,后院里那令人窒息的靠近……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冻结。然后,她对着小葵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点了点头:
“好。”
她接过围巾,仔细地围在脖颈上,柔软的羊毛隔绝了部分的寒冷,也似乎将她从那种莫名的恍惚状态中拉回了现实。
她整理了一下衣襟和羽织,脸上恢复了平日那种从容而略带疏离的温柔表情,迈步向外走去。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敲打着庭院中的草木和屋檐。
寒冷的空气里,蝶屋后院那个沉默劳作的身影,与刚刚围上围巾、踏入这片清冷雨幕的蝴蝶忍,即将再次相遇。
只是不知,这场冬雨,是会浇熄某些东西,还是会让某些潜藏的情绪,在寒冷中变得更加清晰?
蝴蝶忍坐在办公桌前,端起小葵刚沏好的热茶,轻轻啜饮了一口。
温热的液体驱散了些许由外而入的寒意,也让她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然而,当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外连绵的雨丝时,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她放下茶杯,状似随意地向正在整理文件的神崎葵问道:
“先生……吃饭了吗?”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微微怔了一下。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小葵停下手中的动作,老实回答:“不知道呢,忍大人。他……好像已经在后院开始干活了。”
已经在后院了?
蝴蝶忍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这么冷的天,还下着雨,他就直接去了后院?连早饭都没吃?是真不怕感冒,还是……根本不在乎?
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担忧掠过心头,但很快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中复杂的情绪。
他去哪,做什么,冷不冷,饿不饿……关我什么事?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现在,她需要的是冷静。需要将昨天那个混乱的、让她措手不及的下午彻底从脑海里清除出去。
需要回归到那个理智的、一切尽在掌控的蝴蝶忍。
“嗯,知道了。”
她最终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随后,她便重新拿起手边的文件,强迫自己将全部注意力投入到工作中去,不再去理会窗外那场冬雨,以及雨幕中那个或许正浑身湿冷、却依旧沉默劳作的身影。
仿佛这样,就能真的将一切纷扰隔绝在外。
午时,雨势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滂沱。
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落在地面和屋檐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寒气也随着雨水愈发浓重。
后院廊下虽然能遮挡部分风雨,但斜刮的雨丝和弥漫的水汽依旧将男人的衣袍打湿了大半,深色的布料紧紧贴着皮肤,勾勒出略显单薄却挺拔的身形。
他的发梢也不断滴着水,沿着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滑落。
神崎葵撑着伞过来送午饭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男人仿佛感觉不到寒冷一般,依旧专注地处理着药材,动作平稳,丝毫不受恶劣天气的影响。
小葵看着他那湿透的衣衫和不断滴水的头发,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撑着伞快步走到廊下,收起伞,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劝说道:
“先生,雨太大了,您身上都湿透了!快回屋里去吧,这样真的会感冒的!”
男人正拿起一株需要仔细清理根须的草药,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向小葵。
雨水顺着他额前的碎发滑下,掠过他平静无波的眼眸。
他似乎花了半秒钟来理解小葵话语中的关切,然后才用那惯常的、听不出情绪的语调回答道:
“……?”
一个轻微的、带着疑惑的音节,仿佛在问“为什么需要回去?”
随即,他给出了理由,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完成工作,我自然会回去。”
然后,他似乎觉得这样回答有些生硬,又补充了一句,算是感谢对方的好意: “无需担心,多谢。”
说完,他便重新低下头,继续清理那株草药的根须,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那湿透的衣衫和冰冷的空气,似乎真的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困扰,他的世界里仿佛只有“完成工作”这一件事。
小葵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完全不怕冷的样子,张了张嘴,还想再劝,但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带来的午饭放在一旁干燥的地方。
“那……您至少先把饭吃了吧,还是热的。”
她小声说道,然后一步三回头地、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男人对此毫无所觉,或者说并不在意。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手中的药材所占据。
男人被小葵提醒后,才后知后觉地想到确实该吃饭了。
他放下手中的药材,拿起旁边食盒里已经有些微凉的饭菜,就那么在廊檐下,对着瓢泼大雨,默默地吃了起来。
他甚至没在意偶尔被风吹进来的雨丝飘落进饭盒里,仿佛味觉和对外界的感知都一并迟钝了。
就在他专注地(或者说麻木地)咀嚼着食物时,一把油纸伞悄无声息地移到了他的头顶,隔绝了斜落的雨丝。
蝴蝶忍不知何时又来到了他身边,她撑着伞,微微弯下腰,看着他饭盒里那看起来就没什么味道、甚至可能混入了雨水的简单粥饭,脸上带着那种无可挑剔的、却让人脊背发凉的笑容,轻声问道:
“您就那么喜欢喝粥吗?”
男人这才察觉到她的存在,吃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抬起头,雨水顺着他湿漉的发梢滑落。
他看着伞下那张笑盈盈的脸,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但还是用平淡的语气回答:
“没太注意。”
他确实没注意吃的是什么,只是完成“进食”这个步骤而已。他反问道:“有事吗?”
蝴蝶忍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仿佛得到了什么有趣的答案。她直起身,用清脆的嗓音朝着不远处的神崎葵喊道:
“小葵,过来一下。”
待小葵小跑着过来后,蝴蝶忍用吩咐的语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足以让男人听见:
“带先生去厨房,”
她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男人手中的饭盒,“给他喝个够。”
男人拿着饭勺的手僵在了半空。他看着蝴蝶忍那明显是故意找茬、却又冠冕堂皇的模样,一种熟悉的、名为“无语”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
他放下饭勺,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被胡搅蛮缠后的无奈:
“我只是想吃饭,有必要这么对我吗?”
蝴蝶忍却已经转身,撑着伞,朝着蝶屋主建筑的方向款款走去,听到他的质问,她甚至连头都没回,只是轻飘飘地留下了一句。
声音带着笑意,却比这冬雨更冷:
“有啊,当然有。”
她的身影在雨幕中渐行渐远,只有最后那句话,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带着一种近乎宣战的意味:
“您就后悔……被我看见吧。”
男人确实完全无法理解蝴蝶忍这曲折迂回、甚至带着点“报复”意味的举动背后的逻辑。
在他简单的认知里,吃饭、工作、避雨(如果记得的话)都是独立的事件,为何会牵扯出如此多的后续?
但他还是选择了最省事的应对方式——不反抗,跟着明显是听命行事、一脸为难的神崎葵走了。
去往浴室的路上,小葵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低声开口,试图为自家大人那别扭的行为做些解释。
她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轻,却带着真挚的担忧:
“先生……请您别怪忍大人。她……她其实是很担心您的。”
小葵斟酌着用词,“可是您……您好像总是……一次又一次地,用您的方式,刺痛了她。”
她看着男人那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侧脸,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她不愿意看见您……像一个完全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对周遭的关心和温度都毫无感知。那样……会让她觉得自己的关心很多余,很……无力。”
“在您看来,您自己的生活方式或许是无所谓的,但……也请您稍微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可以吗?”
小葵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比如……至少,不要让她看见您这样……不在乎自己。她很温柔,也很会共情,看到您这样,她会很难受的。”
这番话语,对于男人那套以“效率”和“避免麻烦”为核心的思维模式来说,显得有些陌生和难以立刻消化。
他沉默地听着,直到小葵说完,才像是接收完信息般,给出了一个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敷衍的回应:
“哦,好的。”
没有辩解,没有承诺,甚至没有表示理解。只是一个表示“听到了”的应答。
小葵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多说无益,便也不再言语。
他们到达的目的地并非厨房,而是一间干净整洁的浴室,里面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衣物。
小葵指了指里面,说道:“先生,您先去洗洗,换身干净衣服吧。这样穿着湿衣服会生病的。”
这一次,男人倒是很配合。
他点了点头,没有多问为什么不是去厨房,也没有质疑这些安排的用意,径直走进了浴室。
对于他而言,洗澡换衣是保持身体机能正常的必要环节,与是否被“关心”或者是否“刺痛”了某人无关。
他只是按照指示,完成当前需要做的事情而已。
至于蝴蝶忍那复杂的情绪和小葵语重心长的解释,似乎并没有在他那平静的心湖中,激起太多持久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