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地、缓缓地坐起身。
动作有些迟滞,并非因为受伤,更像是某种情绪上的凝涩。
他没有立刻去看跌坐在一旁的蝴蝶忍,也没有去拍打衣袍上沾染的灰尘,只是垂着眼眸,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额头上那被狠狠“亲吻”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某种灼热的、不容忽视的触感。
储物室内一片死寂,只有两人尚未平复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烛火不安分的噼啪作响。
就在这片无声的僵持中——
“吱呀——”
储物室的门,毫无预兆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名抱着记录板、前来汇报工作的年轻护理人员,一边说着“忍大人,关于冬季物资的清单……”,一边迈步走了进来。
然而,她的脚步在踏入房间的瞬间,如同被冻结般猛地停住,后半句话也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她的眼睛瞬间瞪大,瞳孔里清晰地映照出房间内的景象:
摇曳的烛光,昏暗暧昧的氛围。
忍大人跌坐在地上,脸颊绯红,发丝微乱,羽织也有些凌乱,正大口喘着气,眼神中还带着未褪去的激烈情绪。
而那位平日里沉默寡言、几乎不与人对视的后院先生,此刻就坐在忍大人不远处,同样衣衫略显不整,沉默地低着头,周身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凝滞气息。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还在震动,残留着某种……绝非寻常公务交流所能产生的张力。
地上甚至还有一些在刚才“打闹”中碰倒的、未来得及收拾的零星杂物。
这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像是打断了什么极其私人且激烈的场面。
年轻护理员的嘴巴张了又张,脸瞬间红得比蝴蝶忍还要厉害,抱着记录板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
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整个人僵在门口,大脑一片空白。
死寂。
比刚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弥漫在三人之间。
蝴蝶忍在门被推开的瞬间就猛地抬起头,紫眸中闪过一丝惊慌,但立刻被她强行压下。
她试图迅速整理表情和仪容,然而那通红的脸色和凌乱的发丝却一时难以遮掩。
而男人,在听到动静时,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目光平静地扫了一眼僵在门口的护理员。
然后又淡淡地收回,仿佛她的出现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可这平静,在此情此景下,反而更像是一种无声的默认。
时间仿佛凝固了数秒。
那名年轻的护理人员大脑终于从宕机状态恢复,第一个涌上的念头并非探究,而是强烈的、想要逃离这个“犯罪现场”的冲动。
她脸上的红晕迅速蔓延至耳根,眼神慌乱地在衣衫不整的两人之间又扫了一眼。
最终定格在蝴蝶忍那试图维持镇定却难掩窘迫的脸上。
“对、对不起!打、打扰了!”
她几乎是尖叫着吐出这句话,声音因为极度紧张而变了调。
抱着记录本的手臂猛地收紧,仿佛那是她的救命稻草,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像是身后有恶鬼追赶一般,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储物室。
“砰!”
门被她仓惶逃离时顺手用力带上,发出比来时更响亮的撞击声,震得墙壁上的烛火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曳,光影乱颤,如同此刻室内两人再也无法平静的心绪。
脚步声慌乱地沿着走廊远去,迅速消失。
储物室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却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凝重和尴尬。
蝴蝶忍维持着跌坐的姿势,听着那逃也似的脚步声消失,只觉得一股热血“嗡”地一下全冲上了头顶。
她甚至能想象出不到一刻钟后,整个分部将会流传起怎样离谱的猜测和八卦。
“忍大人和那位后院先生在烛光摇曳的储物室里……衣衫不整……气喘吁吁……还被撞破了!”
她几乎能预见到那些护理人员们交换眼神时,那种混合着好奇、兴奋与“我懂了”的微妙表情。
“完了……”
她在心底发出一声无力的哀鸣,抬手捂住了自己滚烫的脸颊,连指尖都在发烫。
这下,真是跳进海也洗不清了。
而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在门被撞上的巨响之后,依旧沉默着。
他缓缓抬手,用指关节极其轻微地、蹭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那个刚刚被某人“狠狠”亲过的地方。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落在捂着脸、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缝里的蝴蝶忍身上。
他的眼神依旧复杂难辨,但在那片深潭之下,似乎掠过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认命感。
这混乱的局面,似乎朝着他完全无法预料,也无法控制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了。
在蝴蝶忍因为那席卷而来的社死尴尬而几乎想要原地消失时,她听到了他平静无波的声音。
他甚至没有看她捂着脸的窘迫模样,只是如同陈述一个既定事实般,淡淡地抛下三个字:
“我来解决。”
语气里听不出丝毫的波澜,仿佛刚才被撞破的暧昧场景、那即将引爆整个分部八卦的危机,都只是一件微不足道、可以随手处理的小事。
说完,他甚至没有等待她的回应,便径直站起身。
动作依旧带着他特有的利落,随手拍打了一下衣袍上沾染的灰尘,抚平了那些在方才“打闹”中造成的褶皱。
他脸上没有任何羞恼或慌乱,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包括那个额头上灼热的吻,都未能在他心中留下需要特别在意的痕迹。
然后,他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门口,拉开门,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的光线中,留下蝴蝶忍一个人坐在昏暗的烛光下,对着那扇还在微微晃动的门发愣。
“我来解决。”
解决什么?怎么解决?
是去警告那个护理员不要乱说?还是用他那种让人无语又莫名有效的方式去澄清?
蝴蝶忍完全想象不出来。但她奇异地,因为这句话,心中那滔天的尴尬和慌乱,竟然真的平息了几分。
她缓缓放下捂着脸的手,望着空荡荡的门口,紫眸中情绪复杂。
这个人……有时候真是让人火大得想咬他,可有时候,却又给人一种荒谬的、可以依赖的感觉。
尽管,他可能根本不在乎她是否依赖。
果然,没出五分钟,储物室的门被再次敲响,随后小心翼翼地推开。
这次进来的,还是刚才那名护理员,但脸上的绯红和慌乱已被浓浓的关切取代。
她身后还跟着另外两名闻讯赶来的护理人员,几人脸上都写满了担忧。
“忍大人,您没事吧?!”
为首的护理员快步上前,语气焦急,“刚才是我们误会了!先生跟我们解释清楚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目光关切地扫视着蝴蝶忍,仿佛在检查她是否真的受伤。
“先生说,您刚才是在帮他搬运一个很重的旧药柜,结果不小心手部抽筋了,疼得厉害,他才扶您坐下休息的!”
另一名护理员连忙补充道,眼神里充满了自责,“我们刚才竟然还……还想歪了,真是太过意不去了!”
“是啊是啊,忍大人,您的手现在怎么样了?还疼吗?需要立刻敷药吗?”
第三个人也凑上前,目光落在蝴蝶忍的手腕上。
“……”
蝴蝶忍坐在原地,听着这漏洞百出却又莫名“合理”的解释,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搬……重物?手抽筋?)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纤细却蕴含着柱级力量的手腕。
这个理由……未免也太瞧不起她作为剑士的体能了吧?虽然她确实搬不了多少东西。
然而,看着护理员们那毫不作伪的、纯粹担忧的眼神,她瞬间明白了。
那个男人,恐怕根本就没费心去编造一个多么精妙的谎言。
他只是用他那张天生缺乏表情、看起来就无比“诚实”的脸,以及那平淡到让人生不出怀疑的语调,陈述了一个简单到近乎敷衍的“事实”。
而偏偏,这种毫不掩饰的“敷衍”,在这种情境下,反而拥有了一种奇异的可信度。
(他所谓的“解决”,就是直接给了他们一个……他们更愿意相信、或者说,更容易接受的“标准答案”吗?)
蝴蝶忍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在护理员们关切的目光中,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一点点恰到好处的、带着隐忍的“痛楚”(这对她而言轻而易举),用左手轻轻握住了右手手腕。
“嗯……是还有点不舒服。”
她顺着这个被硬塞过来的剧本演了下去,声音轻柔,带着一丝“坚强”的脆弱。
“不过应该不碍事,休息一下就好了。让你们担心了,真是抱歉。”
“哎呀,忍大人您千万别这么说!是我们太冒失了!”
护理员们顿时更加愧疚,纷纷上前嘘寒问暖,表示以后重活一定要叫隐部队的成员来帮忙,绝不能再让忍大人亲自动手。
蝴蝶忍微笑着接受着她们的关心,心中却是一片复杂的荒谬感。
那个男人……
用最离谱的方式点燃了火,然后又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把它掐灭了。
真是……让人完全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