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喧嚣与戾气,随着夕阳沉入西山渐渐消散。唐门山庄褪去了议事大厅的剑拔弩张,被一层静谧的夜色笼罩。唯有门长专属的静室,还亮着一盏昏黄的灯火,如同暗夜中孤悬的星,映照着室内两人对坐的身影。
静室布置极简,青石铺地,白墙无饰,仅在角落摆放着一盆青翠的文竹,透着几分清雅。中央的案几上,一套紫砂茶具摆放整齐,沸水初沸,水汽氤氲,淡淡的茶香在室内弥漫,驱散了白日的肃杀之气。罗恩与杨烈相对而坐,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忽明忽暗。
唐陨已被保守派长老亲自带人押下,关押在唐门深处的禁地囚室,严加看管。白日里躁动的长老们,经此一事,也都收敛了锋芒,或闭门反思,或暗中商议,整个唐门山庄虽依旧气氛凝重,却已避免了血流成河的惨状。
杨烈端起茶壶,为罗恩续上一杯热茶,指尖微微颤抖,显然白日的惊变仍让他心有余悸。他长叹一声,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后怕,目光中满是感激:“今日若非罗恩先生出手,唐门恐已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内斗一开,便是同门相残,血流成河,而曜星社则会坐收渔翁之利,届时别说重现昔日辉煌,能否保住百年基业,都未可知。先生这份大恩,唐门上下,没齿难忘。”
他举起茶杯,对着罗恩微微躬身:“杨某以茶代酒,敬先生一杯,多谢先生救命之恩,也多谢先生揭露曜星社的阴谋,让我等不至于在歧途上越走越远。”说罢,他仰头将杯中热茶一饮而尽,茶汤的滚烫似乎也无法驱散他心中的寒意。
罗恩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香醇厚,入口回甘。他放下茶杯,语气平静无波,却透着洞悉本质的锐利:“杨门长不必言谢。我出手,既是为了唐门,也是为了异人界的稳定。曜星社其志非小,曲彤此人,野心极大,手段诡秘,绝非满足于某个门派或某项技术那么简单。”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据我所知,他们早已开始渗透各大派,不仅是唐门,其他一些老牌势力和新兴门派中,也可能有他们的棋子。他们惯用的手段,便是利用门派内部的矛盾,通过精神影响、利益诱惑等方式,扶持代理人,挑起内斗,让各派自顾不暇,最终在混乱中消耗实力,甚至互相倾轧。而他们,则在暗中收集情报、掠夺资源、壮大自身,待异人界格局失衡,便会趁机崛起,掌控全局。”
“唐门的内斗,不过是他们众多布局中的一环。你们斗得越凶,他们越高兴,因为这正是他们想要看到的结果。”罗恩的话语,如同警钟,在杨烈耳边轰鸣。
杨烈沉重地点点头,脸色愈发凝重。他放下茶杯,双手紧握,指节泛白:“先生所言极是。先前我只觉门派内斗是理念之争,却从未想过背后竟有如此深层的阴谋。若非先生揭穿唐陨的真面目,我恐怕还被蒙在鼓里,继续做着调解的无用功,最终眼睁睁看着唐门走向毁灭。”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自责:“是我这个门长无能,识人不明,未能及时察觉曜星社的渗透,导致门派陷入如此危局。那些被影响的激进派长老,虽有自身的野心作祟,但更多的是被曜星社的手段蒙蔽,如今想来,实在令人后怕。”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罗恩淡淡开口,语气中没有指责,只有客观的陈述,“如今唐陨已被擒,曜星社在唐门的核心棋子被拔除,这便是最好的转机。接下来,清理门派内的余孽,安抚被蒙蔽的弟子,重塑门派秩序,才是当务之急。”
杨烈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先生放心,我已安排心腹弟子,暗中调查与唐陨有过密切接触的人,一旦查实与曜星社有勾结,绝不姑息。只是……”他话锋一转,眉头再次紧锁,“门派内的矛盾,并非仅仅是曜星社渗透那么简单。保守派与激进派的理念冲突,对‘三十六贼’旧怨的执念,这些根深蒂固的问题,依旧存在。若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即便暂时平息了内斗,日后恐怕还会引发新的纷争。”
罗恩看着他焦虑的神色,缓缓开口,将话题引向了关键:“杨门长所言极是。想要彻底化解唐门的危机,不仅要清除外部的威胁,更要解开内部的死结。而这个死结的关键,便在许新前辈身上。”
“许新?”杨烈闻言,脸色微微一变,显然没想到罗恩会提及这个禁忌般的名字。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先生有所不知,许新虽是唐门弟子,却也是‘三十六贼’的核心成员,当年的背叛之举,给唐门带来了无尽的非议。门派上下,对他的态度极为复杂,保守派更是视他为眼中钉,若不是念及他曾为唐门立下的功劳,以及他回归时立下的血誓,恐怕早已将他处死。将他囚禁,也是为了平息门派内的怨气,避免引发更大的纷争。”
“我明白。”罗恩点头,语气平静地分析道,“但杨门长有没有想过,许新前辈身为当年甲申之乱的亲历者,是为数不多知晓真相的人。他见证了三十六贼的结义,参与了八奇技的领悟,经历了那场席卷异人界的围剿。他的记忆,不仅关乎三十六贼的真相,关乎八奇技的起源,更关乎唐门在当年事件中的真实立场与遭遇。”
他继续说道:“这些真相,是解开唐门旧怨的钥匙。保守派之所以对‘三十六贼’恨之入骨,源于对当年‘背叛’的执念;而激进派之所以急于摆脱传统,源于对旧怨束缚的不满。若能让许新前辈道出当年的真相,或许能让保守派明白,当年的事情并非简单的‘背叛’二字所能概括;也能让激进派理解,门派的传统并非毫无意义的枷锁,而是历经风雨的生存之道。”
罗恩的目光变得深邃:“更重要的是,许新前辈的态度,决定了唐门如何看待过去,走向未来。一味地囚禁与压抑,只会让这份力量在沉默中变质——他可能会因长期的囚禁而心生怨恨,成为新的隐患;也可能被外部势力利用,成为撬动唐门的又一枚棋子。就像曜星社,若他们知晓许新的价值,恐怕早已想办法接触他,试图从他口中套取甲申之乱的秘密,甚至利用他的身份,进一步搅乱唐门。”
“与其让他在囚禁中成为未知的隐患,不如将他释放,给予他应有的尊重与自由。”罗恩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说服力,“让他以亲历者的身份,为唐门弟子讲述当年的真相,化解门派内部的旧怨;让他以唐门长辈的身份,参与到门派的决策中,凭借他的阅历与智慧,为唐门的未来指明方向。这样,才能真正解开唐门的内部死结,让门派上下凝聚一心,共同应对外部的威胁。”
杨烈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上的紫砂茶杯,脸上的神色不断变化,有犹豫,有纠结,也有深思。罗恩的话,如同一盏明灯,照亮了他心中的迷雾,但释放许新这个决定,太过重大,牵扯到门派内太多的利益与情感,绝非轻易就能做到。
静室内的烛火依旧摇曳,茶香袅袅。杨烈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释然与坚定:“先生所言,句句在理。是我太过执着于眼前的稳定,而忽略了根本的问题。许新的事情,我会慎重考虑,尽快找到一个既能平息门派怨气,又能发挥他价值的解决方案。”
罗恩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知道,改变一个传承百年的门派的固有观念,并非一蹴而就的事情。杨烈能有这样的觉悟,已经是最好的开始。
夜色渐深,静室内的密谈仍在继续。两人围绕着唐门的未来规划、激进派的清理、保守派的安抚、以及应对曜星社的后续策略,展开了详细的商议。昏黄的灯火下,两道身影时而低语,时而沉思,一幅重塑唐门秩序、应对异人界风暴的蓝图,正在这长夜的密谈中,缓缓勾勒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