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奥比克像往常一样,推着自己的的荞麦面小车继续出摊,只不过老街区这边的人们,也逐渐流传起了天使的传说。
“真的是……吵死了。”奥比克一边慢悠悠地推着车,一边听着路边几个老太太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昨晚谁谁谁又看到了“天使”散发的圣洁光芒,语气里满是嫌弃。
他那张在阴影下显得格外苍白的脸上,眉头皱得紧紧的。
作为这片土地上存活了数百年的妖怪,他对人类情绪和精神的变化异常敏感。
这几天,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粘稠、虚伪、带着强烈蛊惑意味的精神力量,如同弥漫的瘴气,悄无声息地渗透了他所熟悉的这座城市的角落。
“什么天使……哼,不过是些扰人清静的外来恶客罢了。”他低声嘟囔着,声音嘶哑。
那所谓的“圣洁”波动,在他感知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侵略性和扭曲感,远不如人类本身的恐惧、怀念甚至一点点恶作剧带来的“乐趣”来得纯粹自然。
他怀念着过去,那时只有月光、狸猫、以及被他吓得哇哇叫的人类小孩。
现在倒好,又是巨大的光之巨人打怪兽,又是藏头露尾的精神生命体散播“福音”,这世道,连妖怪都觉得闹心。
他选择摆摊的地方,是彦野街附近一条即将被改造的老街。
这里还残存着一些旧日的风貌,青石板路,低矮的木屋,以及一棵据说有百年树龄的大榕树。
在这里,他还能找到一丝往昔的宁静,以及……一些尚未被“天使”完全蛊惑的“老顾客”。
夜幕降临,昏黄的路灯亮起,奥比克的小车上升起袅袅蒸汽,荞麦面的香气在微凉的夜风中飘散。
“老板,来一碗荞麦面。”黎然轻车熟路的点上一碗荞麦面,坐在小车自带的凳子上。
“你来了啊。”奥比克头也不抬,只听声音他就知道这是谁来了。
他熟练地将一把荞麦面下到沸腾的锅里,氤氲的蒸汽模糊了他苍白的面容。
“最近怎么样了啊?”黎然轻车熟路地在小车自带的凳子上坐下,目光随意地扫过这条寂静的老街,最后落在那口冒着热气的大锅上。
“怎么样?”奥比克用长筷子搅动着面条,嗤笑一声,声音带着惯有的嘶哑,“还能怎么样?吵得很。耳朵里、鼻子里,甚至骨头缝里,都是那些‘天使’散发的、甜得发腻的臭味。”
他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珠看向黎然,带着一丝审视:“你这家伙,感觉比我还清楚吧?那股子让人作呕的精神污水,可是越来越浓了。”
黎然没有否认,只是微微颔首。他坐在那里,周身的气息与这老旧的街景奇异地融合,却又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超然物外。
“基里艾洛德人的小把戏,总要让他们把戏台搭得高一些,看客聚得多一些,拆起来才够彻底。”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漠。
“哼,说得轻巧。”奥比克将煮好的面捞起,过冷水,动作一丝不苟,“你们这些厉害的家伙打生打死,最后遭殃的,还不是这些老街巷,还有这些快要忘记过去、又被新玩意儿迷了眼的普通人。”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远处依稀可见的、属于新城的霓虹灯光。
他把盛好的面碗放到黎然面前,清汤,葱花,简单的搭配却香气扑鼻。“尝尝,还是老样子。”
黎然拿起筷子,夹起一撮面条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手艺没退步。”他评价道,然后话题一转,像是随口一问,“这边的人,受影响深么?”
奥比克靠在推车上,摸出一个旧烟斗,却没有点燃,只是拿在手里把玩。
“有几个老家伙开始念叨了,心思浮动。不过嘛……”他顿了顿,帽檐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一碗热面下肚,再听我念叨几句‘妖怪不喜欢吵闹的天使’,多半也能醒过味来。毕竟,我这‘黑夜的咆哮者’(他自己心里这么称呼自己)的名头,在这条街上,有时候比那虚无缥缈的天使还有点分量。”
他这话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属于妖怪的、古怪的骄傲。
他用他的方式,守护着这片他熟悉的土地和其上的人们,哪怕方式只是煮面和说几句怪话。
黎然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了然。
他慢条斯理地吃着面,说道:“纯粹的恐惧有时比虚假的希望更接近真实。你能让他们保持一丝清醒,也算功德。”
“功德?”奥比克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低哑地笑了两声,“我可不懂那些。只是不喜欢那些外来的脏东西,弄脏了我的地盘,吵到了我的耳朵。”他看向黎然,目光变得有些深沉,“你……和那个小子,还有那个新出现的、带着温暖光粒子的女娃娃,是打算管到底了?”
“他们触碰了不该触碰的底线。”黎然放下筷子,碗里的面已经吃完,汤也喝得干干净净。
他取出钱放在推车上,动作自然。
“玩弄人心,扭曲意志,这是最不可饶恕的亵渎。”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奥比克却能感觉到,在那平静之下,是如同万载寒冰般的冷意。
“需要我做点什么?”奥比克忽然问道,语气随意,仿佛在问要不要再加点汤,“虽然我打架不如你们动静大,但吓唬吓唬那些被迷了心窍的家伙,或者找找那些藏头露尾的‘天使’的老鼠洞,或许还行。”
“我想亲自出手。”黎然淡然一笑,他和基里艾洛德人也可以说是格外有渊源了。
从三千万面前,一直到现在。
“你能出手了吗?”奥比克担忧的看了黎然一眼,他知道黎然的情况,好像并不怎么好。
“变身一次还是没问题的。”黎然平淡的说道,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他那双深邃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锋芒,却让奥比克这活了数百年的妖怪都感到一丝心悸。
奥比克沉默地看了他几秒,手里的旧烟斗不再把玩,而是轻轻在推车边缘磕了磕。
“是为了那个光之女娃娃?还是……单纯看那些家伙不顺眼,积攒了……很久?”他敏锐地察觉到,黎然对基里艾洛德人的厌恶,似乎并不仅仅源于他们当下的所作所为。
黎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夜空,那里,虚假的“圣洁”波动与城市本身的喧嚣混杂在一起,令人心烦意乱。
“三千万年的纠缠,也该做个了断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却又带着一种跨越了无尽时光的沉重与决绝。
奥比克浑浊的眼珠微微动了一下。三千万年?
这个数字远超他的理解范畴,但他能感受到黎然话语中那份沉淀了无数岁月的漠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
他不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既然你决定了,那我就等着看戏好了。”奥比克重新开始搅动锅里的面汤,蒸汽再次升腾,“需要清场的时候,打个招呼。别的不说,把这附近几条街的人暂时‘劝走’,我还是有点办法的。”
他的办法,无外乎是弄出些“妖怪来了”的动静,或者制造点无害但吓人的小幻象。
这是他最熟悉的方式。
“会有机会的。”黎然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条在虚假“福音”侵蚀下依旧顽强保持着些许旧日气息的老街,“当那扇门试图洞开的时候,这里,或许会是一个不错的‘舞台’。”
“对了,怎么不见你那只小狗了?”奥比克突然想起了什么,忽然开口问道。
“你说盖迪吗?自己跑个火山里呆着了。”黎然有一瞬的诧异,因为盖迪他也好久没见了,随即语气恢复了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小事。
“火山?”奥比克搅动面汤的手停了下来,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古怪,“那只小不点……跑那里去做什么?吃岩浆当零嘴吗?”
他印象里,那只被黎然称为盖迪的小狗,总是懒洋洋的,除了对黎然格外亲昵外,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黎然嘴角似乎微不可查地牵动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但很快又隐去。
那里,似乎是西拉呆的地方,盖迪估计着是找西拉去了。
然后家也不回了,不过盖迪能去陪一陪西拉,黎然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奥比克盯着他看了两秒,然后低下头,继续煮面,嘟囔道:“一个两个,都是怪胎。主人是深不见底的老怪物,养的狗也往火山里钻……算了,我懒得管你们的闲事。”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暗自记下了。
黎然身边的人(甚至狗)都非同寻常,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恐怕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黎然没有在意奥比克的嘀咕,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仿佛穿透了层层建筑,看到了那座沉寂的火山,以及在其中沉睡的小小身影。
“它不在也好。”黎然收回目光,语气听不出情绪,“接下来的场面,可能会有点吵。”
奥比克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他知道,黎然所谓的“有点吵”,恐怕是天翻地覆的动静。
黎然没有再停留,转身离开了面摊,身影很快消失在老街的夜色中。
奥比克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锅里翻滚的面汤,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推起小车,没有像往常一样等待可能出现的零星客人,而是径直朝着老街更深处、那棵大榕树的方向走去。
夜色如墨,将彦野街附近的老街裹进一片浓稠的静谧里。
奥比克推着他的荞麦面小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轱辘轱辘”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昏黄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帽檐下那张苍白的脸,此刻凝着与往日不同的沉肃。
他没有去平日里常待的路口,而是顺着老街深处走,直到那棵枝繁叶茂的百年大榕树立在眼前。
老榕树的枝干虬结如苍龙,浓密的叶片遮天蔽日,连月光都难以穿透,树下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阴影,仿佛藏着无数岁月的秘密。
奥比克停下脚步,放下推车,从怀里摸出那个从不点燃的旧烟斗,在掌心轻轻摩挲着。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珠望向树冠,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如同古兽呜咽般的嘶鸣。
这声音不似人声,也不似兽吼,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沧桑与威严,顺着晚风扩散开来,掠过老街的木屋,钻进紧闭的窗棂。
很快,阴影里有了动静。
先是几只通体漆黑、眼睛亮如鬼火的小狸猫从树洞里钻出来,警惕地蹲在树根上,对着奥比克“吱吱”叫了两声。
接着,墙缝里、屋檐下,陆续探出一个个小小的脑袋——有拖着蓬松尾巴的松鼠,有皮毛油亮的黄鼠狼,还有几只翅膀收拢的蝙蝠,它们都是这片老街区的“原住民”,受奥比克庇护,也与他默契共生了许多年。
“那些外来的杂碎,吵得人不得安宁。”奥比克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它们用甜腻的谎话骗人类,用脏污的精神搅乱这片地。再过不久,这里就要天翻地覆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眼前的小动物们,语气放缓了些许:“我要守住这条街,守住咱们的地盘。你们帮我盯着点,凡是穿着白长袍、嘴里念叨着‘天使’的家伙,一旦踏进老街的范围,就给我捣乱——掀了他们的传单,吓走他们的信徒,别让他们把脏东西带进来。”
小狸猫们像是听懂了,齐齐叫了一声,眼睛里的鬼火闪烁得更亮。
松鼠们甩了甩尾巴,窜上树枝,消失在浓密的叶丛中。
蝙蝠们则展开翅膀,无声地掠过夜空,朝着老街的各个路口飞去。
奥比克看着它们四散而去的身影,满意地哼了一声,转身回到推车旁,重新生起炉火。
锅里的水很快沸腾起来,蒸汽袅袅升腾,与夜色交融。
他知道,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准备,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
但哪怕只是守住这一方小小的老街,守住这一碗热面的温度,对他而言,也是必须做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