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照进东暖阁,沈知微放下手中军报,指尖在“幽州西线巡逻无异常”一行字上停了片刻。她抬眼看向影六,声音不高:“把近五年阵亡将士名录调来,我要看兵部存档原件。”
影六应声退下。
昨夜北狄使团入城,五十匹马穿街而过,百姓欢呼声传到宫里。边患暂平,朝中却已暗流涌动。她知道,外敌压境可用计破之,可内廷权斗,靠的是文牍刀锋。
半个时辰后,三只铁箱被送入侧殿。每一只都贴着兵部火漆印,编号清晰。沈知微亲自开箱,取出一叠叠军籍卷宗,按年份排开。她翻到第三本时,眉头微皱——一份名为“黑水原之战”的战报附件缺失,但抚恤名单上赫然列着八十七名寒门士兵。
她不动声色,将这份名单单独抽出。
次日早朝,乾清宫大殿内群臣列班。裴砚立于龙椅前,手中诏书展开,声音沉稳:“自即日起,凡非宗室者,若有大功于国,可封异姓王爵。”
话音落下,满殿哗然。
礼部尚书越众而出,跪地进言:“陛下!祖制有训,王爵不轻授。今若使贩夫走卒亦得称王,恐乱纲常,动摇国本!”
他身后一名官员捧出一本册子,双手呈上:“此乃近三年冒领军功者名录,共一百零三人,皆为寒门出身,查无实绩。请陛下收回成命。”
裴砚未接,只淡淡道:“证据确凿?”
“兵部已有备案,战地无录,同营无证,尸骨未归。”
沈知微站在妃位前列,目光扫过那名递册子的官员。她闭了眼。
心镜启动。
三秒静默。一段念头闪过:“那份补录的阵亡册……藏在礼部西厢夹层,烧掉就没人能对上了。”
她睁开眼,上前一步,躬身启奏:“臣妾愿代陛下查验真伪。请调兵部三年军籍总档、各营哨探密报、阵亡遗物交接清单三类卷宗,当廷比对。”
裴砚点头:“准。”
午时,紫宸殿侧阁。
沈知微坐在案前,面前堆满文书。她一张张翻阅,影六在一旁记录。每当发现疑点,她便闭眼启用系统,锁定在场某位士族官员的心声。
一次,她盯住户部一名主事。心声浮现:“黑水原那批人,其实活着回乡了,税银还在缴。”
又一次,她对准礼部档案官。对方心中默念:“印章是我盖的,但说是奉命行事。”
九次机会用尽,线索已连成一线。
她翻开户籍册,对照名单上的名字。七十三人仍在原籍纳税,二十人婚配登记未注销,九人家属从未领取抚恤银。更关键的是,所有“阵亡”记录上报时间集中在同一夜,且用印与某世家私塾账本一致。
她提笔写下对照表,附上三组证据:战报缺失记录、户籍存续证明、文书笔迹比对图。最后一页,她写下一列人名,为首者正是礼部尚书。
当晚,这份奏册送入御前。
第三日大朝会。
沈知微立于丹墀之上,手执红绸包裹的卷轴。裴砚端坐高位,目光冷峻。
她展开卷轴,朗声道:“诸位大人请看。这一百二十人,被列为‘阵亡’,可他们的父亲还在田里耕作,妻子未领一分抚银,名字也不在战地碑林——他们何时死?死在何处?”
她挥手,影六抬出三块木板。
第一块贴着空白战报栏,标注“黑水原之战无巡防司记录”。
第二块是户部抄录的税单,七十三个名字后写着“近三年正常纳粮”。
第三块则是两份笔迹对比,一份来自伪功簿,一份来自某世家教习手稿,几乎相同。
大殿寂静。
沈知微转向礼部尚书,声音不高:“您昨夜想过,要烧掉西厢那箱底稿。现在,还来得及吗?”
老尚书浑身一颤,脸色瞬间灰白。他膝盖一软,扑通跪地,额头磕在金砖上:“臣……臣不知情……是底下人擅作主张……”
“是谁让你递那份名单的?”沈知微问。
“是……是几位同僚商议……为阻新政……”
“谁牵头?”
老人嘴唇发抖,不敢说。
沈知微从袖中抽出一封信:“这是你与豫州郑家往来的密信,提到‘联手压寒门,保世家永续’。郑家、崔家、柳家,三家合谋伪造军功簿,意图以虚名废实政,可对?”
尚书伏地不起,再无言语。
裴砚站起身,声音如铁:“即刻查封三家府邸,主事者革职查办,家产充公,满门流放岭南。其余涉案人员,交刑部严审。”
旨意传出,朝堂震动。
三日后,三辆囚车驶出京城,沿官道南下。百姓围聚街头,有人往车上扔菜叶,有人拍手称快。
与此同时,街头巷尾传出新歌谣:“天光破云照寒门,一纸真功胜千金。”
寒门士子奔走相告,有人在自家门前贴出“真功榜”,列出家中服役子弟姓名,引人围观。
东暖阁内,沈知微正在整理最后一批卷宗。影六走进来,低声禀报:“主谋三家已离京,沿途有羽林军押送。新政推行令已下发各州。”
她点头,将一叠文书放入柜中。
忽然,她停下动作,目光落在一份边军哨探月报上。东南海域一条记录引起注意:“台州外海,发现不明船只绕行进港,未挂旗号,形迹可疑。”
她抽出这张纸,仔细看了许久。
“调集近三月海图。”她说,“查有没有其他类似航线。”
影六应声要走。
她又叫住:“等等。”
影六转身。
“再查一下。”她说,“这些船,是不是都出现在东瀛商队往来之后。”
影六低头领命。
沈知微站起身,走到地图前。她的手指沿着海岸线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一个小港的位置。
外面传来更鼓声,一下,两下。
她的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节奏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