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崇安收下了礼物,乌尔衮悬着的那颗心顿时落了大半,脸上的谄媚笑容更甚,也不再端着镇国将军的架子,语气亲昵地改了称呼:“世伯既然肯收下晚辈的薄礼,晚辈也就不扭捏了,今日来确实是有件糟心事,想请世伯为我做主啊!”
他身子微微前倾,声音压得低了些,脸上满是委屈:“不瞒世伯,今日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敏珠尔去街上采买年货,在一家玉器铺里看中了一支玉簪,正打算付钱呢,谁知这会出来一个姑娘也凑了过来,非要我儿把玉簪让给她!您说哪有这样的道理,东西是我儿先看上的,他自然不肯让,结果那姑娘当即就翻了脸,对着我儿劈头盖脸一顿无端辱骂,话难听得很!世伯您也知道,我家这小子虽说平日里顽劣了些,却也是个讲道理的主儿,任谁平白被人这么骂都会有三分火气,他不过是回了两句嘴,那姑娘的男人就突然冲了出来!”
说到这儿,乌尔衮重重一拍大腿,语气里满是愤懑:“那男人上来就对着我儿拳打脚踢,嘴里还喊着要废了我家小子!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后果真不堪设想啊!我本以为亮明身份后,对方能收敛些,谁知他竟半点不怵,还口出狂言,让手下的人把我的家仆都揍了一顿!甚至放话说要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他刻意隐去了敏珠尔调戏琪琪格、家仆当街行凶,以及顺天府衙役将家仆带走的关键事实,只拣着对自己有利的话说,把自己和儿子塑造成了无端受辱的受害者。“世伯您瞧瞧,我家就算是家道中落,好歹也是个镇国将军的爵位,如今却被人骑在头上拉屎拉尿,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去啊!还望世伯念在父辈的情分上,替我做主!”
崇安端着茶杯,指尖摩挲着杯沿,始终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乌尔衮的儿子敏珠尔他早有耳闻——常听京中其他宗室子弟和府邸下人闲聊提及,那小子仗着家世爵位,在街市上横行惯了,对商贩呼来喝去动辄打骂是常事,偶尔还会抢夺铺面里的稀罕物件,是出了名的跋扈无礼。乌尔衮这番话漏洞百出,所谓“无端辱骂”多半是敏珠尔先恃强凌弱惹了事,这一点崇安心里跟明镜似的。
其实那些都是旁的,真正让他在意的是,乌尔衮定然亮明了镇国将军的身份,对方却依旧我行我素,甚至还敢动手,这说明对方绝不是寻常百姓,必然有相当的身份底气。沉吟片刻,崇安才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对方是什么身份?”
乌尔衮心头一凛,下意识顿了顿——今日街头他也是从顺天府尹李全口中得知,这莫罗不止是镶蓝旗满洲副都统,还刚被任命为吏部侍郎,更封了三等子爵。这些话若是全盘托出,崇安掂量利弊后未必肯为自己出头。他飞快盘算后,只拣着最不会让崇安退缩的职位回道:“他只说自己是镶蓝旗满洲副都统,名叫莫罗。”
“莫罗……”崇安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眉头微微蹙起。这名字听着十分耳熟,可一时半会儿就是想不起来具体是谁。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沉吟道:“不应该啊。虽说副都统是正二品官职也算的是号人物,可在宗室勋贵面前,素来也会给几分面子让面上过得去,怎会如此嚣张?”
见崇安起了疑虑,乌尔衮连忙添油加醋:“世伯您是不知道,他何止是嚣张,那话里的狠劲,简直没把我这个镇国将军放在眼里!有了这一遭,我乌尔衮一家子在京城地面上,算是彻底没脸见人了!”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崇安的神色,生怕对方不肯出手。
崇安放下茶杯,目光落在乌尔衮身上,缓缓问道:“不知贤侄是何打算?”
这话正说到乌尔衮心坎里,他连忙起身拱手,语气急切:“世伯您在朝中任职多年,人脉广、威望高,那莫罗如此嚣张跋扈,目无宗室,还望世伯能帮我参奏他一本!我也打算亲自写折子弹劾他,咱们一起发力,定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崇安听后,微微点了点头。在他看来,莫罗不过是个正二品的副都统,虽说品级不低,但自己在朝中经营多年,督察院、工部都有旧部,只要稍微鼓动一下,让几人上折子参奏,并非难事。更何况他收了乌尔衮那幅《山林归牧图》和两根百年老参,若是一点力都不出,未免显得太过小气,也对不起“世伯”这个称呼。
“这事我记下了。”崇安缓缓开口,语气笃定,“你先回去消停过年,别再惹出什么事端。等年后各衙门开工,我替你在朝中说说话,联络几位同僚,一同递折子。”
“谢世伯!谢世伯!”乌尔衮大喜过望,连忙躬身道谢,腰弯得更低了,“有世伯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崇安见状,假意挽留:“天色也不早了,不如留下来陪我喝一杯,咱们叔侄俩好好聊聊?”
乌尔衮何等精明,自然听出这是客套话,连忙摆手:“不了不了,世伯,家里还有些琐事要处理,就不叨扰您了。等年后事情成了,我再摆酒宴请世伯!”
崇安也不强留,本就是装装样子,便对管家吩咐:“帮我送送贤侄。”
乌尔衮走时,又再三对着崇安拱手道谢,直到走出荣国公府大门,脸上的笑容都没消散。他提着空了的锦盒,脚步轻快,只觉得整治莫罗的事十拿九稳,心中的郁气也散了大半。
乌尔衮走后,崇安独自一人坐在主厅里,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眉头又皱了起来。“莫罗……莫罗……”他反复念着这个名字,总觉得在哪听过,可越是回想,越是模糊。是哪位同僚提过?还是偶然间谁说到过这个名字?他想了许久,终究没能想起来,只得摇了摇头,暂且将此事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