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司狱司的值房内,烛火通明,门窗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了药水、灼烧金属和某种奇特腥甜的气味。
临时拼起的长条案上,铺着洁白的细棉布,上面分门别类地摆放着从慈恩寺带回的证物:几根幽蓝的毒针,用特制镊子小心翼翼地固定在小木架上;那片莹润的白色碎玉,置于一个浅瓷盘中;还有几个小碟,盛放着从现场刮取的不同位置的灰尘和碎屑。
凌析换上了一件半旧的深色棉袍,袖子利落地挽到手肘,脸上戴着自制棉布口罩。
谢前在一旁打下手,看着凌析摆弄着那些瓶瓶罐罐和几样造型奇特的小工具,既紧张又好奇。
他盯着凌析将不同液体滴来滴去,看着清澈的水遇到一点粉末就咕嘟冒泡,或者无色的液体混在一起突然变了颜色,心里忍不住嘀咕:
凌哥这些门道,真是看多少次都觉着神,这哪儿是查案呐,这简直比天桥底下变戏法的还厉害!
那些个小瓶子小棍儿,咋就能让东西一会儿变色一会儿冒烟呢?
“凌哥,这毒针这么厉害,咱们怎么验啊?用银针试吗?”谢前看着那泛着蓝光的细针,心里有点发毛。
“银针试毒,局限性太大,只能验出砒霜之类,对这种复杂毒素没用。”凌析头也不抬,熟练地用一把极细的银刀,从一根毒针的针尖上,轻轻刮下微不可察的一点点蓝色粉末,置于一片光滑的玉板上。
要知道,不是所有毒素都含有硫化物,很多剧毒物质根本不会与银发生反应。
她取过一个铜制小碗,倒入少量清澈的井水,用一根细玻璃棒蘸取一滴,滴在粉末上。
粉末遇水,并未立即溶解,蓝色反而显得更浓郁了些。
凌析又取来一小段新鲜的猪肠衣,模拟人体组织,用干净银针蘸取微量溶有粉末的水,轻轻刺入。
“看,”凌析示意谢前观察,“针口周围迅速出现细微的瘀紫,并向四周缓慢扩散,伴有轻微水肿。”
“这毒素起效极快,主要作用于血液和软组织,并非瞬间致命的神经毒素,更像是……旨在造成剧烈痛苦、迅速丧失行动能力,并引发持续性的组织坏死。”
一边念叨着,凌析内心默默对比着已知毒素:不是河豚毒素的闪电式麻痹,也不是氰化物的快速窒息,倒有点像某些蛇毒或特定植物毒素的混合效果,但效力被刻意增强了。
接着,她将另一根毒针的针尖,靠近烛火的外焰,进行灼烧。
一股极其微弱、但异常辛辣刺鼻、带着点腥甜的怪异气味散发出来。
这似有若无的腥甜气,勾起了她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并非来自她自身的记忆,倒像是……潜藏在影七记忆深处某个角落的碎片。
是了!有点像影七记忆中,北疆边境那种名为‘鬼枯草’的诡异植物,混合了沙漠特有的一种沙蜥毒腺提取物后的特征!
影七当年执行任务时,曾偶然见识过边军斥候用类似之物处理伤口,令俘获的探子痛苦哀嚎数日方死,印象极为深刻。
鬼枯草……沙蜥毒……怎么又是北疆?
凌析的心猛地一沉。
之前的案子,出现了北境军特有的箭杆;现在,这惊驾案用的又是北疆罕见的奇毒。
一次是巧合,两次呢?这真的只是偶然吗?
如果真是如此,那凶手选用此毒,恐怕就不仅仅是示威挑衅那么简单了。
纷乱的念头在她脑中飞速旋转,让她感到一阵寒意。
但她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不能先入为主。
证据,现在需要的是确凿的证据。
北疆特产固然可能与代王有关联,但也可能被他人利用。当务之急,还是厘清这毒素的流通渠道。
她放下工具,摘下一只手套,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着案面,梳理着思路,缓缓开口,既是对谢前说,也是整理自己的思绪:“毒性猛烈,偏向造成持续痛苦和创口溃烂,气味特征指向北疆特有的毒物来源……这毒,八成来自北境,而且是经过高手精心调配的。”
“中毒者不会立刻毙命,但会痛苦不堪,创口难以愈合,非常痛苦。”
谢前的表情也严肃起来:“有多痛苦?”
凌析状似思考了一下,目光变得锐利:“非常非常痛苦。”
谢前:“……”
凌析清了清嗓子:“凶手选用此毒,目的恐怕不止是惊驾制造混乱。而且……”她没有把“联想到代王”这个最敏感的猜测说出口,而是转而强调物证本身的价值,“这毒素本身,就是一条极其珍贵的线索。如此罕见且炼制复杂的东西,来源渠道必然狭窄,顺藤摸瓜,或许能有重大发现。”
谢前听得似懂非懂,但“北疆”和“线索”他是明白的,连忙点头:“凌哥说的是!那咱们接下来是不是要查这毒药的来路?”
“没错。”凌析压下心中的波澜,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眼前的物证上。
无论背后是否牵扯旧案,眼前的线索是实实在在的。先抓住能抓住的,一步步来。
随后,她将注意力转向那片白色碎玉。
在放大镜下仔细观察。玉石质地温润细腻,颜色并非纯白,而是带着极淡的、如同凝固油脂般的浅黄色光泽,触手生温。
“这玉质……极好,是上等的和田籽料,而且有些年头了,包浆自然。”凌析沉吟,“但这切割断裂的痕迹却很新,断面有崩茬,不像是雕刻所致,倒像是……某种精密机括构件的一部分,因受力过猛或材质内部有极细微的瑕疵而崩裂。”
她尝试用水、油、甚至稀酸滴在碎片上,观察反应,又靠近鼻尖细闻。“除了玉石本身的味道,那股奇异的香气……很淡,但很持久。”
似檀非檀,似蜜非蜜,这到底是什么香味儿?
凌析让谢前取来刑部库房内存档的各地贡品、珍玩图录,以及有记载的贵重香料样本,一一比对。
然而,翻阅了半日,无论是玉料的特殊质感,还是那若有若无的奇异香气,在图录和样本中都找不到完全一致的记载。
“玉石是和田玉,但具体出自哪个矿坑,经何人之手,实在查不出来。”
“香气更是,像是用多种名贵香料混合秘制的,或许……是什么特调?呃,是什么特定场合才使用的秘香?”凌析放下图录,揉了揉眉心,“这东西的来路,暂时查不出来了。”
“赶明儿让沈主事认认吧,她见识的多。”
谢前小心地摸了摸那块玉,跟着懵懵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