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辰被王五一番抢白堵得胸口发闷,脸色铁青。
他明知此人在撒谎,却苦于没有半点证据能证明王五与华宴有关联。
若再强行逼问,反倒显得刑部办案不公,蓄意构陷。
凌析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她看得分明,这王五不过是个被精心挑选、训练有素的替死鬼。
真凶手段高明,不仅杀人灭口,还迅速找了个“合情合理”的凶手来自首,并且预判了刑部可能追问的方向,让替身准备好了完美的应对说辞,彻底切断了他们顺着“秃鹫李”追查华宴的可能。
这一手“金蝉脱壳”,玩得漂亮又毒辣。
退堂后,岳辰回到值房,气得一脚踹翻了凳子:“妈的!眼睁睁看着线索就这么断了!华宴这王八蛋,简直手眼通天!”
凌析的神色却异常平静,她倒了一杯冷茶递给岳辰:“岳头儿,消消气。对方越是急着丢车保帅,越是证明我们摸对了方向,戳到了他的痛处。”
“可现在怎么办?王五顶了罪,这案子明面上就算结了!我们还查个屁!”岳辰烦躁地抓着头。
“明面上的线是断了,”凌析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目光深邃,“但暗线还在。”
“别忘了,我们手里还有慈恩寺现场的那几样东西——北疆的奇毒,来历不明的碎玉异香。华宴能掐断‘秃鹫李’这条线,但他能抹去所有痕迹吗?”
她转过身,眼中闪烁着光芒:“他越是想捂住,露出的破绽可能就越多。惊驾案才是根本,只要我们不放弃,从别的方向继续挖,总能找到突破口。现在,就看谁更有耐心了。”
虽然遭遇了挫败,但凌析知道,真正的较量,从来都不是在明处的公堂上。
翌日清晨,凌析刚踏入刑部衙门,一名书吏便捧着一份泥金帖子匆匆而来,神色有些异样:“凌主事,您的帖子。是……华宴华先生府上遣人送来的。”
凌析脚步一顿,心道:来了。
她面色平静地接过帖子,触手是细腻光滑的宣纸,带着一股清冽的异香。
展开一看,字迹清瘦飘逸,言辞却极为客气,言称“闻凌主事经办慈恩寺一案,才干卓绝,心下钦佩”,特于别院“偶得些许新茶”,欲“煮茗清谈,请教一二”,盼“拨冗莅临”。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凌析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对书吏道:“知道了,回复来人,凌某准时赴约。”
华宴的别院位于城西,闹中取静,白墙黛瓦,外观并不张扬。
凌析只身赴约,被一名青衣小厮引着穿过几重月洞门,方觉内里别有洞天。
庭院深深,曲径通幽,奇石林立,花木扶疏,一草一木的摆放都极尽巧思,透着一股刻意的、造价不菲的“雅致”。
华宴一身月白常服,正坐在临水的小轩中煮水,动作行云流水,颇有几分名士风范。
见凌析到来,他含笑起身相迎,姿态潇洒:“凌主事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快请坐。”
“华先生客气了。”凌析拱手还礼,依言在铺着锦垫的竹凳上坐下,目光快速扫过四周。
环境清幽,除了远处侍立的两个垂手小厮,并无他人。
华宴含笑示意,姿态优雅地拂袖落座:“听闻凌主事近日又高升了,荣膺司狱司主事,真是可喜可贺。”
“华某俗务缠身,未能及时道喜,还望海涵。”
凌析依言坐下,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华先生消息灵通,凌某愧不敢当。不过是职位调动,换个地方为朝廷效力,为百姓办事罢了。”
华宴闻言,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不过落在凌析眼里,多少有点演戏的意味。
华宴执起竹勺,从容地从素雅的陶罐中舀出茶叶,动作行云流水,口中却顺着凌析的话锋,轻轻一转:“‘为朝廷效力,为百姓办事’……凌主事年纪轻轻,有此胸怀,实在难得。”
他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赞赏,却让凌析感觉像被一条冰冷的蛇信舔过。
“听闻凌主事近日为慈恩寺一案奔波劳碌,华某更是钦佩。”他一边将茶叶投入温好的壶中,一边看似随意地切入正题,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凌析的脸,“那日惊变,华某亦在场,至今思之,心有余悸。不知案情可有何进展?”
“若有华某能效劳之处,但请直言。”语气格外诚恳。
凌析微微一笑,四两拨千斤:“有劳华先生挂心。案情尚在查证,细节所限,不便多言。”
“倒是华先生那日也在场?不知可曾留意到什么异常?”
华宴沏茶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笑道:“说来惭愧,当时场面混乱,华某一介商贾,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只顾着躲避,哪还顾得上细看?只恍惚见经幡坠落,混乱中似乎有侍卫受伤……”
“哦,对了,似乎还有些百姓被误抓了?真是无妄之灾。”他的语气看似怜悯,实际却是轻描淡写。
凌析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顺着华宴的话回应道:“华先生说的是,那日场面混乱,确有不少无辜者被卷入,受了惊吓。刑部正在逐一厘清,务求不枉不纵。”
华宴微微颔首,没再急切追问。
这时,水已三沸,华宴执壶,将水冲入一旁早已备好的的白玉杯中,升起袅袅白雾。
“此乃去岁腊月梅梢头采集的净雪,埋于地下窖藏至今,用以烹茶,最是清冽甘醇。凌主事,请尝尝。”
他姿态优雅地将茶杯推至凌析面前。
凌析看着那杯冒着“仙气”的茶,脸上露出为难又坦诚的笑容:“华先生雅意,凌某心领。只是……凌某粗人一个,实在附庸不了这般风雅。”
“这雪水听着虽好,但想着是天上落下来,难免沾些尘土鸟雀之物,这个,在下心里总觉得……嗯,不太踏实。”
“不知府上可有烧开过的凉白开?凌某喝那个更习惯些。”
华宴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下,端着茶杯的手也顿了顿。
他大概从未遇到过如此直白“不识抬举”的回应。
空气有那么一瞬间的尴尬。
但华宴毕竟是华宴,他迅速调整表情,非但不恼,反而朗声一笑,带着几分自嘲:“哈哈,凌主事快人快语,是华某迂腐了。”
“来人!”他唤来小厮,“去,给凌主事换一壶用深井水烧开晾凉的清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