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秆在清水里泡得发涨时,林砚正坐在院中的青石板上劈篾。锋利的篾刀划过竹节,青黄的竹片簌簌展开,像群舒展的蝶。苏晚蹲在旁边分拣七叶一枝花的种子,黑褐色的颗粒在陶碗里滚动,沾着点去年的红果碎屑,像裹了层胭脂。
“篾要劈得匀,”林砚手里的刀不停,竹篾的薄厚差不过发丝,“编出来的篓子才结实,还不硌药草。”
苏晚抬头看他,晨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青布裤的薄荷绣样沾了点竹屑,像落了层细雪。“你编东西也像打铁,”她笑着说,指尖捏起颗饱满的种子,“非要做到最细不可。”
林砚的篾刀顿了顿,竹片在他掌心弯出个圆润的弧。“给你编的,”他说,声音低得像竹篾划过石板的轻响,“得让你背着舒坦。”
铁蛋趴在竹片堆旁,银项圈的蔷薇纹蹭着青黄的竹篾,发出“沙沙”的响。竹丫和石头则围着陶碗打转,项圈上的银链晃出细碎的光,惹得苏晚时不时伸手赶开它们——怕种子被踩进泥里。
编到篓底时,林砚忽然往竹篾里嵌了根细银条,弯成蔷薇的形状,藏在交错的竹纹里。“这样就不怕磨坏了,”他说,银条在晨光里闪着淡光,“背着时,这花正好贴着你的腰。”
苏晚的脸微微发烫,低头往种子里掺了把草木灰。“张婶说掺这个能防虫,”她轻声说,指尖的灰蹭在青布褂子上,像落了点星,“去年埋的落果,就是这么处理的,今年长了不少新苗。”
林砚“嗯”了一声,继续往上编篓身。竹篾在他手里渐渐成形,圆鼓鼓的像只饱满的莲蓬,银蔷薇在篓底若隐若现,像朵藏在叶间的花。远处的薄荷田泛着新绿,风一吹就漾起波纹,混着竹的清香,在院里缠成了团。
中午,竹篓终于编好了。林砚用细布擦去竹面的毛刺,整个篓子泛着温润的光,银蔷薇的轮廓在篓底轻轻晃,像在呼吸。他往苏晚背上试时,竹篾贴着她的后背,凉丝丝的,银条的暖透过布衫传过来,烫得她脊背微微发颤。
“正好。”他扶着篓沿笑,眼里的光比竹篾还亮,“比之前的篓子轻,装种子正合适。”
苏晚背着竹篓在院里转了圈,银蔷薇贴着腰侧,像颗小小的暖炉。“好看,”她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甜,“比镇上买的还好看。”
下午,两人提着竹篓去后山种七叶一枝花。林砚用铁铲在坡上挖坑,苏晚则往每个坑里撒三粒种子,再盖上掺了草木灰的新土。铁蛋它们跟在后面,铁蛋叼着块碎竹片,银项圈的蔷薇纹蹭着泥土,像在帮忙埋种。
“这块地朝阳,”林砚直起身,额角的汗滴在青石板上,“雨水也能顺着坡流下去,不涝根。”他看了眼苏晚鬓角的银簪,浪涛纹在阳光下流动,“明年这时候,就能采新的根茎了。”
苏晚的指尖划过竹篓的边缘,竹篾的凉混着银的暖,像揣了片小小的春。她想起去年此时,他们在海边捡贝壳,今年却在山里种药草,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竹篓,装过海边的咸,也盛着山里的绿,被岁月的竹篾一圈圈绕紧,成了彼此嵌合的模样。
种完种子往回走时,夕阳把山路染成了金红。林砚背着铁铲走在前面,青布裤的薄荷绣样在暮光里闪,像片跳动的绿。苏晚背着空竹篓跟在后面,银蔷薇在篓底晃,像颗藏在暗处的星。
“来老先生说,过几天有场春雨,”她忽然说,竹篓的带子勒着肩,却不觉得累,“正好能让种子发芽。”
林砚回头看她,暮光在他眼里投下细碎的影。“我把院角的地翻好了,”他说,“等雨停了,种点你爱吃的黄瓜,夏天就能摘着吃。”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看着他转身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春天的风,都带着点甜,把日子吹得软软的。铁蛋跑过来蹭她的裤腿,银项圈的响混着远处的鸟鸣,像支轻快的晚曲。
回到铁匠铺,林砚把铁铲擦干净挂在墙上,和药锄、镰刀并排,红绳在风里轻轻晃。苏晚则把竹篓挂在药柜旁,篓底的银蔷薇对着月光,像朵正在绽放的花。
夜里,春雨果然淅淅沥沥下起来,敲在铁匠铺的屋顶上,像在打鼓。两人坐在灯下,林砚在给竹篓配背带,新织的布带绣着薄荷,和他裤脚的绣样呼应。苏晚则在缝补他的袜子,针脚穿过磨破的洞,发出“嗤”的轻响。
“你看这雨,”苏晚忽然说,针尖挑出袜子里的根竹屑,“明天种子准能喝饱水。”
林砚“嗯”了一声,把背带系在竹篓上,长度刚刚好。“等雨停了,”他说,“我去给你打个竹制的小药碾,就用剩下的竹根,刻上浪涛纹,配你的竹篓。”
苏晚的针顿了顿,扎在指头上,冒出颗小红珠。她没抬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脸颊烫得像揣了团火。窗外的雨声混着狼崽们的呼噜,像首温柔的夜曲,把这间屋子裹得暖暖的。
雨停时,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林砚把新配的背带在竹篓上系好,布带的薄荷绣样在月光里泛着淡绿,和篓底的银蔷薇缠成了团。“试试合肩不?”他扶着竹篓笑,眼里的光比月光还亮。
苏晚背着竹篓站起来,布带贴着肩膀,不松不紧正好。她看着药柜上的竹根摆件,看着墙上的银镯,看着篓底的银蔷薇,忽然觉得这春天的雨,这竹篓里的种,这带着薄荷的背带,都在说着同一句话——日子就像这慢慢发芽的种子,只要两个人守着,用心浇灌,就能长出满坡的绿,结出最踏实的果。
远处的稻田里,传来青蛙的合唱,混着铁匠铺偶尔响起的敲打声,像首热闹的春歌。苏晚靠在林砚肩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铁屑味,混着竹的清香,忽然盼着夏天快点来——盼着七叶一枝花的新苗破土,盼着黄瓜藤爬上竹架,盼着和他背着新竹篓去采药,看彼此的眼里,都映着满山的绿,和竹篓里藏不住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