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核心并非预想中的混乱漩涡。
当战城撕开最后一道维度褶皱,呈现在林默眼前的,是一颗庞大到超越认知极限的“心脏”。
它悬浮在绝对的虚无中,缓慢搏动。每一次收缩,都释放出令整个宇宙震颤的脉动;每一次舒张,都吞吐着足以湮灭亿万星辰的黑暗潮汐。那是归寂祖脉在此纪元的具象化身——归寂之心。
然而这颗心脏病了。
原本应该呈现深邃暗紫色的脉管表面,爬满了一种难以名状的灰白色斑痕。这些斑痕如同腐败的霉菌,在每一次搏动中蔓延、增殖,释放出刺耳的“低语”——那是已逝宇宙遗言汇聚成的污染源头,是对“存在”本身的绝对否定。
“检测到归寂核心污染浓度...87.3%。”战城控制中枢里,苏晚的声音透过通讯传来,冰冷得不带丝毫情感波动,“污染正在加速扩散。按照当前速度,完全侵蚀将在9天7小时后完成。”
林默站在观测窗前,混沌龙神之躯的本能让他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栗。那不是恐惧,而是面对本源对立面时的天然排斥。造化源血在他体内奔涌沸腾,试图创造、定义、赋予意义;而归寂之心传递来的,却是终结、湮灭、否定一切。
“苏晚,你那边情况如何?”林默轻声问。
通讯那头沉默了三秒——这在现在的苏晚身上极不寻常。她处理信息的速度应该是以毫秒计算的。
“秩序-混沌系统运行稳定。容纳古物数量已增至47%,系统负载...可接受。”她的声音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波动,“但混沌本质正在与九幽秩序发生深层融合。我的...情感模块,受损程度已达34%。有些概念开始变得模糊。”
林默握紧了拳头。他能想象那种感觉——就像看着自己的色彩一点点褪去,世界逐渐变成黑白分明的数据流。爱、痛、眷恋、恐惧,这些构成“人性”的复杂光谱,正从苏晚的意识中被剥离,替换成冰冷的概念定义。
“坚持住。”他只能说这三个字,苍白无力。
“我计算过,完全祖脉化前,我们有足够时间完成净化任务。”苏晚的声音恢复平静,“现在开始投放侦测单位。林默,你准备好了吗?”
“随时。”
战城腹部的舱门缓缓开启,十二枚流光溢彩的“星辰之种”被投射而出。这些种子是观星者埃尔文遗产中的核心技术,能在极端环境中生长成临时的观测节点。它们划过优美的弧线,朝着归寂之心的不同方位飞去。
第一颗种子在距离核心三千光秒处生根发芽。
它展开银色的枝叶,枝叶间流淌着星图的纹路。观测数据开始传回:
【区域A-7:污染浓度91%】
【检测到高密度虚无低语聚合体】
【存在‘文明遗言’特征信号——来自‘歌者纪元’】
林默瞳孔微缩。
歌者纪元,那是传说中第三个纪元,一个以音乐和共振构建物理法则的文明。塔灵曾提起过他们——整个文明在归墟之潮来临时,选择将全部存在转化为一首永恒的告别曲,希望至少留下些什么。
但现在,他们的遗言被污染扭曲了。
“播放信号。”林默下令。
控制中枢的虚空浮现出一片光幕。光幕中本应是璀璨的音符星河,此刻却被灰白污染侵蚀得支离破碎。那些曾经悠扬的旋律,变成了刺耳的尖啸;那些温柔的共振,变成了撕裂灵魂的噪音。
而在噪音深处,林默听到了歌词——如果那还能称为歌词:
“...为什么...要留下我们...”
“...遗忘...才是慈悲...”
“...让一切...归于无...归于静...归于永恒的安宁...”
那不是歌者文明原本的告别。这是污染后的扭曲版本,是虚无低语将文明的最后闪光改造成了否定存在的宣言。
“他们很痛苦。”苏晚突然说。
林默转头看向她的投影。苏晚的虚影站在控制台前,眼神依然空洞,但嘴角有一丝几乎不可察的抽动。
“你能感觉到?”
“九幽秩序连接着轮回往生的概念。我能...感知到那些被困在遗言中的残魂。”她缓缓抬起手,虚触着光幕,“他们在哭。不是因为消亡,而是因为自己的告别被扭曲成了诅咒。他们想祝福新生,却被强迫诅咒存在本身。”
这是苏晚祖脉化以来,第一次表现出如此清晰的共情。林默心中一动——也许九幽之力在对抗混沌侵蚀时,也保留了一部分她的人性根基。
“第二颗种子就位。”苏晚的语气重新变得机械,“区域c-3,污染浓度89%。检测到‘机械纪元’遗言信号。”
光幕切换。
这次出现的是一片金属的坟场。无数齿轮、轴承、电路板在虚空中缓慢旋转,组成精密的机械结构。机械纪元,第五纪元,一个将意识上传到永恒机械中的文明。他们相信,只要结构存在,文明就不灭。
但现在,这些结构正在自我否定。
齿轮反向旋转,互相啃噬;电路短路爆出火花,烧毁精密的逻辑单元;轴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仿佛在尖叫着“停止运转”。
“逻辑...错误...”
“永恒...是诅咒...”
“停止...让一切...停止...”
林默闭上眼睛。他能理解这种痛苦——一个追求永恒完美的文明,发现自己所谓的永恒不过是缓慢的腐朽,而最残忍的是,连选择终结的权利都被污染夺走,变成了被迫的自我否定。
十二颗种子全部就位。
归寂之心的完整扫描图在控制中枢展开。那是一幅触目惊心的画面:灰白污染如同癌症,已经侵蚀了几乎整个表面。仅存的健康区域集中在心脏的“心室”部位——那里应该是归寂祖脉最核心的意志所在。
“污染源头锁定。”苏晚调出一个高亮标记,“在左心房与主动脉交汇处。那里聚集了至少七百个纪元的遗言污染,形成了一个‘否定奇点’。奇点内部,虚无低语的浓度...接近绝对。”
林默凝视着那个闪烁的红点。要净化归寂之心,就必须深入那个否定奇点,直面所有已逝宇宙的绝望遗言。
“战城能靠近到什么距离?”
“安全距离外,奇点的否定场域会瓦解任何秩序结构。战城的混沌-秩序系统能提供部分防护,但越靠近,苏晚承受的祖脉化压力越大。”回答的不是苏晚,而是刚刚接入通讯的天机子。
老者的虚影出现在林默身侧,神情凝重:“根据我的计算,战城最多能抵达奇点外缘三千公里处。再往前,苏晚的意识会被混沌本质完全吞噬,她将彻底成为‘容器’而非‘控制者’。”
“三千公里...”林默计算着,“我需要亲自进入奇点核心。”
“你疯了!”天机子罕见地失态,“那是否定奇点!任何‘存在’进入其中,都会被从概念层面瓦解!你的混沌归源之力也许能坚持几分钟,但绝对不够你找到并净化源头!”
“那你有更好的方案吗?”林默平静地问。
天机子沉默了。
控制中枢里只剩下归寂之心的低沉搏动声,通过观测设备传来,每一次都像是宇宙临终的心跳。
“我有一个想法。”苏晚突然开口。
林默和天机子同时看向她的投影。
“混沌-秩序系统有一个未被测试的功能。”苏晚的语调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数学公式,“如果我主动加速祖脉化进程,在某个临界点将九幽秩序与混沌本质短暂分离,可以制造一个‘概念真空泡’。在这个真空泡内,所有概念定义都将被暂时抹除,包括‘否定’本身。”
“持续时间?”林默立刻问。
“根据计算,大约47秒。”苏晚说,“真空泡半径约五百米。你可以在这段时间内进入奇点核心,不会受到否定场域影响。”
“代价呢?”
“我的祖脉化程度将在分离瞬间突破50%阈值。重新融合后...情感模块的受损程度可能达到不可逆的70%以上。”她顿了顿,“简单说,我可能会忘记如何‘感受’。”
林默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了。
“还有其他方案吗?”他问天机子。
老者苦涩地摇头:“我推演了所有可能性。这是唯一能在时限内让你进入核心的方法。但林默,你要明白——如果苏晚的情感模块损毁超过70%,她就不再是‘苏晚’了。她会变成真正的祖脉容器,一个活着的概念工具。”
“我知道。”林默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他看向苏晚的投影。她依然站在那里,眼神空洞,姿态僵硬。但他记得她最初的样子——那个在犯罪现场敏锐果敢的女警,那个会因为他冒险而生气瞪眼的伙伴,那个在昆仑墟风雪中握紧他手的女人。
“苏晚。”他轻声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投影微微偏头,似乎在检索记忆库。
“...记得。你在追捕幽冥殿的暗子,我负责外围警戒。你用了不该用的禁术,差点把自己搞死。”她的声音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温度,“我很生气。我说,你要是再这样乱来,我就...就把你铐起来。”
“你当时真的掏出手铐了。”
“那是程序规定。”苏晚说,但林默看到她投影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弯——那是一个回忆带来的、几乎被遗忘的微表情。
然后那点温度迅速冷却了。
“情感模块正在持续受损。建议尽快执行方案。”她恢复了机械语调,“每延迟一秒,我的计算效率下降0.03%,任务成功率同步降低。”
林默深深吸了一口气。归墟核心冰冷的“空气”涌入肺中——如果那还能称为空气的话。那是被亿万星辰尸骸浸透的虚无,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死亡。
“天机子,准备‘概念真空泡’。”他最终说,“苏晚...谢谢你。”
“不需要感谢。”苏晚的投影开始闪烁,她的实体正从战城深处转移能量,“这是我的选择。也是...九幽的使命。”
控制中枢的灯光转为暗红色。战城开始朝着否定奇点缓缓前进。
随着距离缩短,观测窗外的景象变得越来越诡异。正常的宇宙景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描述的“非存在”状态。空间本身在融化,时间碎成片段,因果律像破碎的镜子一样四散飞溅。
战城的混沌-秩序系统全力运转,在周围撑开一个半径十公里的相对稳定场域。场域内,秩序与混沌的力量达到了精妙的平衡——既不会因为太有序而被否定场域瓦解,也不会因为太混沌而失去控制。
林默能看到,战城表面的装甲正在发生惊人的变化。一半覆盖着精密到原子级别的几何纹路,那是秩序力量的极致体现;另一半则流淌着不断变幻的混沌云团,每一秒都在诞生和湮灭无数可能性。
而站在这个系统核心的,是苏晚。
她的实体终于出现在控制中枢——不,那已经不能完全称为“实体”。她的身体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左侧是深邃幽暗的九幽秩序纹路,右侧是变幻不定的混沌流光。两种力量在她的心脏位置交汇、冲突、融合,每一次搏动都让整个战城震颤。
她的眼睛,一只燃烧着九幽的冥火,一只流淌着混沌的星云。
“距离奇点外缘...五千公里。”苏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她已经和战城深度同化,“祖脉化程度...41%。情感模块受损...49%。警告,部分记忆开始碎片化。”
“坚持住。”林默走向传送平台。
“林默。”苏晚突然叫住他。
他回头。
她站在控制台前,半混沌半秩序的身体微微颤抖。那只冥火之眼盯着他,里面有某种东西在挣扎——那是即将被淹没的人性,在做最后的燃烧。
“如果...如果我忘了。”她艰难地说,每个字都像是从熔岩中捞出来,“如果我不再是我...你要完成使命。然后...如果可以...告诉我后来的事。”
林默感觉喉咙发紧。他想说点什么——承诺、安慰、誓言,什么都可以。但所有语言在此时都显得苍白可笑。
所以他只是点头,很用力地点头。
苏晚似乎笑了——也许那只是一个数据误差造成的表情扭曲。然后她闭上眼睛,开始全力催动系统。
“概念真空泡...启动倒计时。”
战城剧烈震动。林默看到,以苏晚为中心,一个绝对纯粹的“无”开始扩散。那不是黑暗,不是虚空,而是连“无”这个概念都不存在的状态。在这个气泡内,一切定义都被抹除,一切意义都被清空。
否定奇点的灰白污染触碰到气泡边缘,像是遇到了天敌般疯狂退却。否定无法否定“无定义”,因为否定本身也需要一个被否定的对象。
“气泡稳定。持续时间...47秒。”苏晚的声音已经几乎听不出原本的音色,“林默...走。”
传送平台光芒大作。
林默最后看了她一眼——那个站在秩序与混沌之间的身影,正在一点点褪去所有色彩,变成纯粹的概念集合体。
然后白光吞没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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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林默重新感知到“存在”时,他已经站在了否定奇点的核心。
这里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没有疯狂的扭曲,没有刺耳的噪音,没有视觉上的恐怖景象。这里...很安静。安静到能听见自己思维流动的声音。
他站在一片纯白色的平面上,平面向无限远处延伸。天空中飘浮着无数透明的“水滴”,每一个水滴里都封存着一个画面、一段声音、一种情感——那是被污染前的文明遗言,是七百个纪元最后的闪光。
林默走近最近的一个水滴。
里面是一个黄昏的草原。两个长着羽毛的类人生物并肩坐着,看着远方的三颗太阳缓缓沉入地平线。他们在唱歌,歌声悠远苍凉,歌词讲述着星辰的诞生与消亡,讲述着生命如何在有限中寻找无限。
羽人纪元,第二纪元。塔灵说过,他们是宇宙最初的诗人。
水滴中的画面开始扭曲。黄昏变成永夜,草原化为焦土,歌声变成呜咽。两个羽人相拥着化为灰烬,但在最后一刻,他们还在试图将那个黄昏的景象刻入宇宙的基本常数,希望至少那个黄昏能永恒。
然后污染来了。灰白色的霉菌爬进水滴,将那个黄昏染色,将歌声篡改。祝福变成了诅咒,纪念变成了嘲讽。
林默伸手触碰水滴。
指尖传来的不是触感,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意识的冲击——七百个纪元的绝望,七百次文明临终的哭喊,七百种被扭曲的祝福。它们汇聚成洪流,试图将他拖入同样的否定深渊。
他的混沌龙神之躯自动反应。造化源血在血管中奔涌,释放出创造的冲动;太初权柄在灵魂中震荡,提供变化的可能;寂灭核心在丹田处旋转,给予终结的觉悟。
三元归源,初步达成。
林默没有被冲垮。他站在遗言的洪流中,像礁石一样屹立。他开始理解虚无低语的本质——那并不是恶意,而是过度放大的“慈悲”。
已逝的文明在临终时,经历了存在的全部重量。他们爱过、痛过、辉煌过、衰败过,最终在归墟之潮中化为虚无。那种经历太过沉重,以至于他们的遗言中自然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如果从未存在过,就不会承受这些痛苦。”
“遗忘是最大的仁慈。”
“让后来者免于同样的命运。”
虚无低语放大了这种念头,将其扭曲成对存在本身的全面否定。但它最初的种子,其实是文明对后来者的...一种扭曲的爱。
“我明白了。”林默轻声说。
他放开防御,让遗言的洪流完全冲刷自己的意识。这一次,他没有抵抗,而是尝试去理解、去共情、去...哀悼。
他看到了机械纪元最后的计算——他们推演出十万种延续方案,全部失败,于是选择了将整个文明压缩成一个永恒运转的钟表,至少让“运转”这个概念永存。
他看到了歌者纪元的告别音乐会——整个星系的所有天体被调成乐器,奏响持续三千年的交响乐,然后在最后一个音符中同时熄灭。
他看到了光之纪元,他们将自己转化为纯粹的光,试图照亮归墟之路,却发现在绝对的黑暗中,光本身也会被吞噬。
一个又一个纪元,一种又一种文明,都在用自己最后的力量,试图留下些什么。而虚无低语将这种努力扭曲成了讽刺。
林默开始流泪。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超越个体的沉重——他承载的不再是一个人的命运,而是七百个纪元的所有重量。
“但你们错了。”他对着遗言洪流说,声音在纯白空间中回荡,“遗忘不是慈悲。从未存在过,才是真正的残忍。”
他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三色光轮——造化的青,太初的白,归寂的紫。三元祖脉的力量在他体内初步融合,形成了一个微型的宇宙模型。
“痛苦是存在的代价。但爱也是。美也是。希望也是。”林默将光轮推向高空,“你们经历了痛苦,但也经历了爱。你们承受了终结,但也创造了辉煌。这些记忆,这些存在过的痕迹,才是你们真正的遗产——不是诅咒,而是证明。”
光轮炸裂,化作无数光点洒向那些被污染的水滴。
每一个光点都蕴含着一个信息:存在过,就是意义。
灰白色的污染开始退却。不是被暴力清除,而是被理解、被接纳、被...哀悼。遗言中的扭曲被抚平,那些文明的最后闪光恢复了原本的色彩。
黄昏的草原重新出现,羽人的歌声再次悠扬。机械的钟表开始正常运转,奏出精确的节拍。光之纪元的光芒不再试图照亮黑暗,而是坦然接受自己的有限,在熄灭前燃烧出最璀璨的花火。
一个又一个水滴被净化。
但林默知道,这还不够。净化的水滴只是表象,真正的污染源头还在更深层——那是所有遗言汇聚成的“否定意志”,一个活着的、认为“不存在才是最优解”的集体意识。
他朝着纯白空间的中心走去。
那里有一个王座。王座上坐着一个影子——没有具体形态,只是所有被扭曲遗言的聚合体。它看着林默,用七百种语言同时说话:
“为什么要坚持?”
“存在是痛苦。”
“终结是解脱。”
“让一切归于无,归于静,归于永恒的安宁。”
林默在王座前停下。
“因为有人在等我。”他说。
影子沉默了片刻。
“那个正在变成容器的女人?”它的话语中带着讽刺,“她很快就会忘记你,忘记感情,忘记一切人性的牵绊。到时候,你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意义不在于她是否记得。”林默平静地说,“而在于我是否去做了。”
他伸出手,不是攻击,而是邀请。
“我知道你们的痛苦。七百个纪元的终结,七百次文明的葬礼。那种沉重,我无法完全体会,但我愿意去理解。”林默的手停在半空,“但理解不代表认同。痛苦是存在的一部分,但爱也是。你们选择了在临终时祝福后来者——虽然祝福被扭曲了,但那份心意是真实的。”
影子开始波动。
“现在,请把那份祝福还给我。”林默说,眼神坚定,“不是扭曲的否定,而是真正的祝福——祝福这个纪元能够继续,祝福那些还活着的人能够去爱、去痛、去存在。”
空间开始震颤。
纯白的平面出现裂痕,那些被净化的水滴纷纷飞起,环绕着王座旋转。七百个文明遗言的光芒汇聚成星河,照耀着影子和林默。
影子缓缓站起。它的形态开始变化,从一团混沌的黑暗,逐渐显现出轮廓——那是七百个文明代表的虚影叠加在一起,形成一个既庄严又悲悯的集体形象。
“你很特别,纪元之子。”它用统一的声音说,那声音中包含了无数音色,“其他候选者来到这里,要么试图暴力净化我们,要么被我们的绝望同化。你是第一个...愿意倾听的。”
“因为你们值得被倾听。”林默说。
集体虚影伸出手,与林默的手相触。
在接触的瞬间,海量的信息涌入林默的意识——不是痛苦的冲刷,而是平静的传递。七百个纪元的全部历史、全部成就、全部遗憾、全部临终的感悟,像一部浩瀚的史诗在他面前展开。
他看到了宇宙的婴儿时期,第一批恒星如何点燃。
他看到了第一个生命的诞生,如何从混沌中定义秩序。
他看到了文明的崛起与陨落,看到了爱与恨的循环,看到了艺术与科学的巅峰,看到了哲学与宗教的追问。
他也看到了归墟之潮的一次次来临,看到了文明面对终结时的各种选择——有的坦然,有的挣扎,有的愤怒,有的悲伤。
而在所有选择的底层,都有一个共同的底色:对存在本身的爱,哪怕知道终将失去。
“这就是我们真正的遗言。”集体虚影说,“不是否定,而是...嘱托。告诉后来者:存在很重,但值得。爱很痛,但美丽。终结会来,但过程是全部意义。”
灰白色的污染彻底消散。
王座开始崩解,集体虚影化作无数光点,融入那些文明遗言的水滴中。水滴们缓缓上升,在纯白空间的天顶汇聚成一个巨大的光团——那是七百个纪元全部文明的最后闪光,是一个跨越时间洪流的、纯粹的祝福。
空间开始崩塌。
林默感觉到传送的力量在拉扯他。47秒的时间要到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光团,深深鞠躬。
然后白光再次吞没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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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林默回到战城控制中枢时,第一眼看到的是倒在地上的苏晚。
她的身体还在秩序与混沌之间挣扎,但左侧的九幽纹路明显暗淡了许多,右侧的混沌流光则变得狂暴不定。她的眼睛紧闭,眉头紧锁,像是在做一个醒不过来的噩梦。
“苏晚!”林默冲过去抱起她。
她的身体冰冷——不是温度的冰冷,而是概念层面的“冷”,仿佛抱着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段正在凝固的法则。
“概念真空泡...维持了52秒。”天机子的虚影在一旁浮现,老者的声音带着疲惫,“超时5秒。她的祖脉化程度在分离瞬间达到了61%,重新融合后...情感模块受损程度,78%。”
林默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凉了。
78%。超过三分之二的人性被抹除。她还剩下什么?
苏晚的眼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
她的眼睛——左眼的冥火几乎熄灭,只剩下微弱的余烬;右眼的混沌星云则过度活跃,不断诞生和湮灭着疯狂的幻象。她的眼神空洞得可怕,看着林默,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数据点。
“净化任务...完成了吗?”她问,声音平滑得像合成音。
“完成了。”林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否定奇点已经被净化。归寂之心的污染浓度开始下降。”
“很好。”苏晚试图坐起来,但身体不听使唤——秩序与混沌的力量在她的经络中冲突,每一次移动都带来剧烈的概念震荡。
林默扶住她,将造化源血的力量缓缓输入她的体内。青色的创造之力如同温柔的溪流,试图在她混乱的内部世界中建立一些平衡。
苏晚的身体微微颤抖。
“这是什么感觉?”她低头看着林默输入力量的手,眼神困惑,“我的传感器显示这是高纯度造化能量,应该会与我的混沌本质冲突。但为什么...有一种...温暖?”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跳。
“温暖”是一个情感词汇。一个情感模块受损78%的人,不应该还能感知到“温暖”。
“你能感觉到温暖?”他小心翼翼地问。
苏晚沉默了很久。她的目光在自己的手和林默的手之间来回移动,像是在进行复杂的数据分析。
“定义困难。”她最终说,“不是物理温度。是一种...概念层面的舒适感。数据库中有类似记录,标注为‘情感残留效应’——当情感模块严重受损但未完全崩溃时,一些深层的情绪记忆会以概念扭曲的形式继续存在。”
她抬起头,看着林默的眼睛:“所以,这就是你以前常说的‘关心’吗?”
林默感觉眼眶发热。他用力点头,说不出话。
“有趣。”苏晚说,然后尝试调动面部肌肉——那是一个极其僵硬的、几乎无法辨认的微笑,“根据行为模型,此时我应该回以微笑。但我的情感模拟子系统效率低下,只能达到标准表情的23%相似度。”
“没关系。”林默的声音有些沙哑,“这样就好。”
控制中枢的主屏幕突然亮起警报。
【警告:归寂之心污染浓度下降至65%】
【检测到异常反应:剩余污染开始聚合】
【新威胁生成:虚无低语聚合体正在形成】
画面切换。
只见归寂之心表面,那些尚未被净化的灰白污染开始疯狂蠕动。它们不再均匀分布,而是朝着几个特定点汇聚,形成七个巨大的“肿瘤”。这些肿瘤搏动着,释放出比之前强烈十倍的否定场域。
“它们在自救。”天机子脸色凝重,“污染意识到整体净化不可避免,于是集中剩余力量,形成了七个强化节点。如果不尽快清除这些节点,它们可能会引爆归寂之心,提前引发潮汐爆发。”
林默看向倒计时。
【归墟之潮本体抵达:14天6小时】
【污染完全清除剩余时间:8天(需清除七个强化节点)】
时间更紧了。
“战城状态?”他问。
“混沌-秩序系统负载87%。”苏晚已经重新站起,虽然脚步还有些踉跄,“我能在接下来24小时内将系统优化至负载75%,为清除节点作战预留足够冗余。但每一次战斗都会加速我的祖脉化进程。”
她看向林默,那双半冥火半混沌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也许是残存的情感,也许只是数据流的反光。
“根据计算,清除全部七个节点后,我的祖脉化程度将达到85%以上。情感模块的受损程度...可能会突破90%阈值。”她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届时,我将基本丧失所有情感反馈能力,成为纯粹的逻辑处理器。你确定要继续这个方案吗?”
林默闭上眼睛。
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初遇时苏晚瞪他的眼神,昆仑墟风雪中她握紧的手,万族战场上她挡在他身前的背影,还有刚才那个僵硬的、只有23%相似度的微笑。
每一幅画面都像刀子割在心上。
但归寂之心的搏动透过战城传来,那是宇宙临终的心跳。每一声都在提醒他:有亿万文明在等待救赎,有整个纪元的生命在仰望星空。
他睁开眼睛。
“准备作战。”他说,声音里有一种破碎的坚定,“目标:清除七个污染节点。时限:7天内完成。”
苏晚点头——一个精确的、符合效率最优角度的点头。
“指令确认。开始制定作战计划。”她转身走向控制台,秩序与混沌的流光在她身后拖出长长的尾迹,“第一节点清除作战将在3小时后开始。林默,建议你在此期间充分休息。接下来的战斗...会很艰难。”
她顿了顿,背对着他,用那种平滑的合成音补充了一句:
“根据残存情感数据推测...我可能会想念你。在还有能力想念的时候。”
然后她消失在控制台的流光中,与战城的系统彻底融合。
林默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窗外的归寂之心缓慢搏动,七个肿瘤般的污染节点如同溃烂的伤口。而在那巨大心脏的更深处,他感觉到了一种新的脉动——那是被净化的遗言祝福,是七百个纪元的嘱托,是一个跨越时间洪流的约定。
他握紧拳头,掌心还残留着苏晚身体的冰冷触感。
“等我。”他轻声说,对那个正在消失的女人,也对整个等待救赎的宇宙,“等我完成这一切。然后...我会带你回家。”
战城开始转向,朝着第一个污染节点驶去。
在观测窗的反光中,林默看到自己的倒影——一个站在末日边缘的男人,眼中燃烧着不可能熄灭的火焰。
而在那火焰深处,有一点星光,永不寂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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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完】
【当前状态更新:】
· 归寂之心污染浓度:65%(七个强化节点)
· 清除倒计时:7天
· 苏晚祖脉化程度:61%(预计清除全部节点后将达85%+)
· 情感模块受损:78%(预计将突破90%)
· 林默三元归源进度:37%
· 归墟之潮本体抵达:14天
【下章预告:七个节点的七场战斗,七次直面虚无的试炼。在秩序与混沌的夹缝中,林默与逐渐消失的苏晚,将如何携手对抗最终的否定?而隐藏在污染深处的,是否还有更深层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