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熊带来的血腥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但堆积在冰窖角落的雪绒薯、风干蜥蜴肉和那张破损却厚重的熊皮，无声地宣告着这次觅食行动的成功。
凛鸦领，这个在接连灾难中奄奄一息的领地，终于获得了一口宝贵的喘息之机。
冰窖内不再是死寂和绝望的温床，冷酷的严寒抵挡不住希望的温度。
妇女们围坐在一起，仔细地将雪绒薯上的泥土擦净，按照大小和品相分拣。品相好的、个头大的要储存起来，作为日后更艰难时刻的储备；小一些的、有破损的则优先食用。空气中弥漫着薯类特有的土腥味，此刻却比任何香料都更让人安心。
莉娜指挥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妇人，将晶化蜥蜴肉切成薄片，挂在临时搭建的熏架上方。下面用小心控制的、几近无烟的篝火慢慢烘烤。这种蜥蜴肉油脂很少，熏制主要是为了脱水和防腐，让它能储存得更久。另一口大铁锅里，正咕嘟咕嘟地熬着混合了雪绒薯块和少量熊肉的浓汤。熊肉事先被莉娜用找到的几种祛除异味的野草反复搓洗、焯水，尽管仍带着一丝难以完全消除的腥臊，但在极度饥饿的人们看来，这已是无上的美味。
浓郁的香气勾得所有人肚子里的馋虫都在叫唤，尤其是那些半大的孩子，眼睛几乎要粘在锅上，不住地吞咽着口水。亚伯拿着一个木勺，严格地控制着每人的份量，确保公平，也确保这来之不易的食物能支撑得更久。尽管只是半碗浓稠的汤羹和一小块黑麦饼（那是哈克上次从黑松领换回的最后的存粮），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满足。
热汤下肚，驱散了彻骨的寒意，也似乎驱散了几分心头的阴霾。
石拳和阿佐格坐在靠近洞口的地方，一边啃着烤热的雪绒薯，一边低声交谈。阿佐格撕咬着薯肉，含糊不清地说：“他娘的，总算吃了顿热乎的。这鬼地方，想吃口安生饭都难。”
石拳默默点头，目光扫过冰窖内的人群。他看到诺拉正小口喝汤，她带来的霜牙战士们则安静地围坐在一起，姿态依旧警惕，但紧绷的神经显然放松了些。他也看到奎克那几个年轻矿奴，正兴奋地比划着挖掘雪绒薯的经历，仿佛那是什么了不起的冒险。一种微弱的、名为“希望”的东西，正在这个阴暗冰冷的地下空间里悄然滋生。
然而，石拳的心并没有完全放下。他压低声音对阿佐格说：“食物是有了，但远远不够。将近三百张嘴，这点东西撑不了几天。而且…外面那些东西，”他朝冰窖外努了努嘴，意指那头腐熊和它代表的静默污染，“不会因为我们吃饱了就消失，还有可能会越来越多。”
阿佐格灌了一口热水，抹了把嘴：“怕个鸟！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砍一双！总比饿死强！”他独眼中凶光一闪，裂骨部落的悍勇本色尽显。但他随即又皱了皱眉，“不过…那熊崽子是有点邪门，力气大得不像话，还不怕疼。下次再碰上，得想点别的法子。”
他们的对话被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打断。林恩在苔丝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过来。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左臂用干净的布条吊在胸前，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和锐利。
“石拳，阿佐格首领，”林恩的声音还有些沙哑，“这次多亏了你们。”
“分内的事。”石拳简短地回答。
阿佐格则摆了摆手：“林恩小子，别说这些虚的。接下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窝在这地洞里吧？老子的骨头都要生锈了。”
林恩在他们对面的一个木箱上坐下，苔丝安静地站在他身后。他看了一眼正在分发食物的亚伯和忙碌的莉娜，然后才缓缓开口：“眼下最要紧的是三件事。第一，恢复。让大家吃饱，养好伤，尤其是伤员。莉娜小姐，‘凝冰花露’效果如何？”
莉娜刚好走过来汇报，闻言立刻答道：“大人，效果非常好。重伤员的伤势稳定住了，没有继续恶化，疼痛也减轻了很多。轻伤员恢复得更快。只是…数量太少了，只能用在最关键的伤口上。”
林恩点头：“能稳住就好。第二件事，防御。冰窖不是长久之计，我们需要尽快修复地面的部分工事，至少要有基本的预警和抵抗小规模袭击的能力。石拳，阿佐格首领，诺拉首领，这件事需要你们多费心。等大家体力恢复一些，就要开始动手。”
石拳和阿佐格都表示同意。诺拉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清冷的声音响起：“了望塔必须优先重建。没有眼睛，我们在洞里就是瞎子。”
“没错。”林恩赞许地看了诺拉一眼，“第三件事…信息。”他的目光变得深邃，“我们需要了解更多。关于外面的情况，关于静默之力，关于冰裔…以及，关于我们未来的出路。”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我打算，等这里稍微稳定，亲自去和那位‘驻守战士’谈谈。”
石拳眉头微皱：“大人，你的伤…”
“不妨碍说话。”林恩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疲惫，却也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有些信息，必须由我去确认。我们不能一直被动地等待庇护。”
诺拉明显考虑得更多：“那个冰裔守卫跟个哑巴一样，应该是得到他们首领的命令不跟我们有太多接触。我试着问了他好几个问题，他完全把我当空气……”
“总会有办法的……”
夜幕降临，冰窖内点起了几盏用动物油脂和简陋灯芯制成的油灯，光线昏暗，却足以驱散部分黑暗。人们裹着能找到的所有御寒之物，挤在一起取暖入睡。鼾声、梦呓声、伤员偶尔的呻吟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劫后余生的混乱却充满生命力的图景。
林恩没有睡。他靠坐在冰壁旁，身边是依旧沉睡的星核。他尝试着再次将意识沉入体内，引导着那微弱却坚韧的幽暗本源与冰核之力，缓缓修复着受损的身体。过程缓慢而痛苦，但他能感觉到，每一次循环，自己的力量就恢复一丝，对体内这两种力量的掌控也更熟练一分。
他的思绪却飘向了远方。霜语峰…冰之心提到的远古遗迹…那听起来像是神话传说。如何去？路上会有什么危险？即便找到了，又能发现什么？这一切，是否又是另一个陷阱？
还有教廷。马尔萨斯的疯狂计划，那些遍布北境的“实验体”…他们绝不会放弃星核这个“完美的容器”。暂时的平静之下，恐怕暗流汹涌。哈克在黑松领听到的“冻尸案”和教廷特使的踪迹，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仿佛直接响在脑海中的叹息声，让他猛地惊醒！
不是星核，也不是苔丝…这感觉，更像是…
他倏地看向地脉裂缝的方向。那里依旧幽深黑暗，没有任何异常。但刚才那声叹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和疲惫，真切得让他无法认为是幻觉。
冰之心？
林恩屏住呼吸，集中全部精神，试图再次捕捉那道意念。然而，什么都没有。仿佛那声叹息只是他过度疲惫产生的错觉。
他皱紧眉头，心中疑窦丛生。冰之心并未完全沉睡？它刚才是在表达什么？无奈？警告？还是…别的？
接下来的两天，凛鸦领在一种紧张而有序的节奏中缓慢恢复。
石拳和阿佐格带着状态较好的人，开始清理冰窖入口附近的废墟，用断木、石块和冻土块搭建简易的矮墙和掩体。诺拉则带着几个身手敏捷的战士，尝试修复那座半塌的了望塔骨架。工作进度缓慢，寒冷和体力不足是最大的敌人，但没有人抱怨。每一次挥动工具，都是在为生存争取多一分希望。
莉娜和苔丝则忙着照顾伤员和星核。苔丝的精神力恢复了一些，虽然还无法像以前那样自如地沟通冰髓蠕虫，但已经能通过微弱的感应，确定虫群依旧在地底活动，这让大家安心不少。星核依旧昏迷，但气息平稳，羽毛上的光泽似乎恢复了一丝。
林恩的伤势也在好转。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静坐疗伤，偶尔会起身走动，查看重建进度，或与亚伯、艾莉讨论物资的分配。他显得很平静，但熟悉他的人都能看出，那平静之下蕴藏着巨大的压力和思虑。
在第二天的傍晚，林恩觉得自己的状态恢复了一些，足以进行一场可能并不轻松的对话。他整理了一下衣物，深吸一口气，走向冰窖入口。
那名冰裔战士依旧像永恒的守卫般站在那里，幽蓝的冰晶鳞甲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林恩在距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颔首：“阁下，能否请教几个问题？”
冰裔战士缓缓转过头，面甲下那双冰冷的蓝色瞳孔落在林恩身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拒绝，似乎在等待林恩发问。
林恩斟酌着词句，开口道：“首先，感谢贵方提供的食物信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不知…守望者寒歌阁下，是否还有其他的指示？”
冰裔战士沉默了片刻，生硬的声音直接响起在林恩脑中，依旧是那种能让理解的方式：“守望者谕令：观测，维持现状。禁止‘钥匙’接触静默源。其余，自行决断。”
话语简洁，信息量却不少。寒歌的态度是继续观察，不干涉凛鸦领的内部运作，但划出了红线——保护星核，避免它再被静默之力污染。
林恩心中稍定，继续问道：“我们希望能尽快修复地面营地，以便更好地生存和…防御。不知这周边区域，除了镜湖和风蚀峡谷，还有哪些相对安全，或者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
冰裔战士再次沉默，似乎在调取信息，又好像在思考这些信息是否能透露。几秒后，林恩脑中浮现出一幅比上次更详细些的冰晶地图虚影，上面标注了几个光点。
“东南，镜湖盆地，已清扫。西北，风蚀峡谷，已清扫。正东，黑森林，边缘地带畸变体活动频繁，深处有强烈静默反应，危险，勿入。正南，通往人类领地，路径近期有异常能量波动，来源不明，谨慎。”
黑森林深处有强烈静默反应？正南路径有异常能量波动？林恩心中一凛。前者证实了他的猜测，静默的源头可能就在北方广袤的森林深处。后者则更让人不安…异常能量波动？是教廷的人？还是别的什么？
“感谢阁下告知。”林恩压下心中的波澜，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他最关心的问题，“关于‘静默之力’，贵方…是否有更多可以分享的信息？比如，它的本质？或者…对抗它的方法？”
这一次，冰裔战士的沉默时间更长。那双冰蓝的瞳孔似乎闪烁了一下，最终，生硬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程式化的冷漠响起：
“静默，乃秩序之敌，生命之寂。净除，乃凛冬之息职责。凡俗之力，难撼其根。谨守本位，或可延缓终末。”
说完，他便转回头，恢复了雕塑般的姿态，表情冷硬，显然不打算再透露更多。
林恩站在原地，咀嚼着这几句话。信息依旧有限，但“秩序之敌，生命之寂”这八个字，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宇宙层面的残酷真相。而“凡俗之力，难撼其根”则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立刻找到解决方法的幻想。
他默默转身，走回冰窖深处。与冰裔的对话，没有带来立竿见影的帮助，却让他对所处的困境有了更清醒、也更沉重的认识。
前路，依然迷雾重重，但至少，他知道了哪些方向是危险的，也明确了冰裔暂时的底线。
现在，他需要利用这短暂的和平时期，尽快恢复力量，整合内部，然后…为那几乎看不到希望的远征，做最艰苦的准备。他看了一眼怀中安睡的星核，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无论多么艰难，他都必须找到那条路。为了星核，为了凛鸦领，也为了这个正在滑向寂静深渊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