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嵩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眸看似随意地扫过全场，最终却带着冰封般的寒意，落在主位的皇帝和侧位那位容色倾城的蓉妃身上，眼底深处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与精密的算计。
行至主位前方指定区域，他一丝不苟地行三叩礼，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如同用尺子丈量过，透着一股刻板而强大的威压。
紧随其后的文武百官之中，刑部侍郎王焕宥亦步亦趋。行礼时，那闪着精光的三角眼分秒不离魏嵩，哪怕余光都时刻留意着魏嵩的每一个细微神情变化，如同最警觉的猎犬，随时准备为主人扑向猎物。
大理寺卿萧珩位列其中，身姿挺拔，面容俊美，气度英朗，一身正气卓然不群。行礼时，他目光坦荡，直视前方。
起身后，他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越过人群，精准地投向此时已在候茶区的那道月白色身影——慕承瑾。深褐色的晶亮泓眸中，立即闪出毫不掩饰的欣赏，与一种近乎热切的期待，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一众官员之中，礼部侍郎胡文轩行礼时姿态略显谄媚，起身后立刻偷眼看向前方的王焕宥，直到得到对方一个极其细微的眼神示意后，才像是吃了定心丸般，稍稍安心地挺直了腰背。然后又意味深长的探向候茶区。
在内侍的引导下，众臣按案几上早已摆放好的姓名牌依次就座。
案几上，贡茶飘散出袅袅清郁，巧致的茶点玲珑满目——
晶莹剔透的绿豆糕、形如花瓣的桂花糕、酥脆可口的枣泥酥、蜜渍的梅子与杏脯、喷香的核桃与松子……每一款都华艳小巧，与精致的茶具一起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朝臣区域安定下来后，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好奇、是审视、是轻蔑还是期待，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另一侧的角门。
内侍尖细的唱名声再度响起：“斗茶会，启——！”
“与会者：上届魁首，京畿慕茗茶肆少东家慕承瑾；”
“京畿御轩茶坊东家席蓉烟；”
“岭南鹤鸣茶庄少主柳照晚；”
“剑南松涛茶苑掌茶娘子崔玉衡；”
“淮南云涧茶府少东家沈清川；”
“山南雪顶茶庐嫡传苏寒舟；”
“河东九曲茶坊掌事赵世元；”
“陇右金戈茶驿少东家秦战野；”
“黔中巫山茶寮圣女蓝蝶衣；”
“浮梁茶府特遣贡茶使江暮云！”
角门处光影晃动，一道清冷如月的身影率先步入。
慕承瑾扮相的慕知柔，一袭月白长衫素净清雅，衣料间却隐有云锦暗纹流转，光华内蕴。
墨发高束于玉冠之下，愈显清俊绝伦。
那双天然含情的桃花眼顾盼生辉，眼尾处晕开一抹惊心动魄的妃色，勾魂摄魄。左眼睑下，一点朱砂泪痣殷红如血，恰似最纯净的血珀，生生嵌入了那冷玉无瑕的肌肤之中。
慕知柔恰到好处的以慕承瑾沉静如水的气质示人，周身却萦绕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为了更似男儿身量，也为掩女儿娇态，她特在鞋履内垫了厚底，行走间既不失男子的沉稳，又带着几分刚柔并济的轻盈。
她步履轻捷，行至场中东侧的斗茶台前，行了一个极其标准的稽首大礼。姿态恭顺，无可挑剔。脊背挺直如松，眼神低垂却绝无半分卑微之意。
礼毕起身，她垂手肃立，目不斜视，一派端方持重。
紧随其后步入的是席蓉烟。
她虽也穿着符合规定的服饰，但用料明显更为华贵，锦缎衣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妆容精致，美艳不可方物。
她行礼时，目光却复杂地胶着在慕承瑾身上。待起身后，更是毫不掩饰地朝其投去一瞥热切眼波，下巴微扬，骄矜与傲慢之色一如往常。
待与会者一一行礼落座，斗茶盛会方始。
“今日斗茶，一为遴选贡品，二为彰显我朝茶道之昌隆。尔等十家，皆为一时翘楚。规矩，想必孙总管已与尔等分说明白。”皇帝高踞主位，目光如电，缓缓扫过斗茶台旁侍立的十人。
那原本深邃无波的眸子，在掠过慕承瑾时，有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短暂停顿。
他端起御案上的九龙金杯，轻轻啜了一口贡茶，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抽签定序，各展所长。开始吧。”
总管太监孙守谦早已躬身侍立一旁，闻言立刻将腰弯得更低，几乎折成一道恭敬的弧线，口中称是，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双手稳稳捧起一个蒙着猩红绸布的签筒，步履无声却迅疾地走向中央那座光可鉴人的斗茶台。
一时间，偌大的殿宇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那红绸之上，随着孙守谦的脚步，心弦骤然绷紧，仿佛下一瞬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红绸轻掀，签筒微晃。
竹签次第而出。
孙守谦尖细的嗓音报出结果，凝滞的空气中暗流涌动。
十道目光或锐利、或沉静、或期待、或忐忑，齐齐聚焦在那小小的木牌之上，烛火摇曳，映得厅堂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