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茳宗后山的老梨树下,钟广萍的骨笛吹得有点跑调。
不是她技艺不行,是风有点乱,把笛音吹得七零八落的。像断了线的珠子,滚得满地都是,捡不起来。
她盘腿坐在石头上,裙摆沾了点草屑。骨笛“小骨”在她手里转着圈,笛身上的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条安静的小蛇。
“明天这时候,说不定咱都见不着这月亮了。”钟广萍突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
凌霖蹲在旁边,正给胖龟梳壳。这货今天吃了三斤灵果,壳上沾了不少果汁,不梳干净明天准招蚂蚁。听到这话,他手里的梳子顿了顿。
“乌鸦嘴。”凌霖往胖龟壳上撒了点爽身粉,这是他用灵植磨的,能防蚊虫,“你不是说有密道吗?实在不行咱钻密道跑,留他们打去。”
“跑?”钟广萍笑了,笛尾敲了敲石头,“萧晟那老狐狸,能不防着密道?说不定里面全是血傀儡,等着咱自投罗网呢。”
胖龟好像听懂了,往凌霖怀里缩了缩,壳上的爽身粉蹭了他一胳膊。
“也是。”凌霖叹了口气,把梳子揣回兜里,“打仗这事儿,从来就没什么万全之策。我以前在医院值班,抢救室的灯一亮,谁知道下一秒是救活还是宣布死亡。”
“医院?那是什么地方?”钟广萍歪着头看他,月光落在她眼睛里,亮闪闪的。
“就是……跟松茳宗药庐差不多的地方。”凌霖挠挠头,不好解释,“只不过我们不用灵力,用刀子钳子,还有各种瓶瓶罐罐。”
“用刀子?”钟广萍眼睛瞪圆了,“那不得疼死?”
“打麻药啊。”凌霖说得理所当然,“一针下去,睡一觉就好了。哪像你们,疗伤全靠硬扛,疼得嗷嗷叫还得说‘没事我能行’。”
钟广萍被逗笑了,骨笛往嘴边一凑,吹了个不成调的音符:“你说的那些玩意儿,听着比巫术还邪乎。”
“总比你们用骨头当乐器强。”凌霖瞥了眼她手里的骨笛,“整天吹吹吹,不怕吹跑魂儿?”
“怕就不吹了。”钟广萍站起身,走到梨树边,伸手够了片叶子,“我爹说,巫族的笛子是用来跟先祖说话的。吹得好听,先祖就会保佑咱。”
她又吹起笛子,这次的调子稳了点,有点像山涧流水,就是结尾总带着点颤音,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凌霖抱着胖龟,靠在石头上听。后山很静,除了笛声,就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还有远处厨房传来的剁肉声——匡利睿说明天要让大家吃顿好的,炖灵犀兽肉,管够。
“你说,”钟广萍突然停了笛,“明天会死多少人?”
凌霖没说话,抬头看月亮。月亮被云遮了一半,朦朦胧胧的,像块没擦干净的镜子。
他想起石开山,那个总爱骂人的黑汉子,最后被压在石头下,眼睛还睁着;想起拓跋静怡,那个被叫做“黑寡妇”的女人,到死都攥着黑风寨的账本;想起了龙疆寺那些和尚;还有那些没来得及记住名字的弟子,有的昨天还跟他要过疗伤药,今天就没了声息。
“不知道。”凌霖的声音有点干,“但肯定不少。”
钟广萍又吹起笛子,这次的调子沉了下去,像块石头往水底坠。小骨在她手里发烫,好像也在跟着难过。
胖龟从凌霖怀里探出头,对着月亮“哼哼”了两声,像是在叹气。
“喂,凌霖。”钟广萍转过身,月光照亮她半边脸,“要是我死了,你能不能把我的骨笛收好?别让和尚们拿去念经,他们念的经太吵,小骨不爱听。”
“说什么呢。”凌霖皱眉,“你死不了。你不是挺能跑的吗?打不过就跑,没人笑话你。”
“跑哪儿去?”钟广萍笑了笑,“骨笛噬魂盟一直是个松散的联盟,现在内斗不断,我不喜欢瞎折腾。其实,我也没地方去了。”
她走到凌霖面前,把骨笛递过来:“拿着,先放你这儿。明天打完仗,我再跟你要。”
凌霖没接,往旁边躲了躲:“别给我,我可不想替你保管这玩意儿。你自己拿着,明天亲手拿回去。”
钟广萍也不勉强,把笛子揣回怀里,拍了拍:“行,那我就先替你保管着。”
这时,周婧瑶提着个食盒走过来,看到他们,脚步顿了顿。
“匡宗主让我送点夜宵。”周婧瑶把食盒放在石头上,打开盖子,里面是两碟灵糕,还有一小碗灵蜜,“说你们在后山,可能会饿。”
胖龟闻到香味,从凌霖怀里挣扎着跳下来,往食盒里钻,差点把灵蜜碗撞翻。
“吃货。”凌霖把它揪回来,塞了块灵糕在它嘴里。
钟广萍拿起块灵糕,咬了一口:“还是周大小姐贴心,知道咱明天可能没机会吃早饭。”
周婧瑶没接话,只是看着凌霖:“你的护心甲我又缝了两针,灵蚕丝加固了,应该能挡得住血煞宗的黑刀。”
“谢了。”凌霖拿起块灵糕,塞进嘴里,有点甜,还有点涩。
“我去看看药庐的伤药够不够。”周婧瑶说完,转身就走,裙摆扫过草叶,带起一阵风。
“喂!”凌霖喊住她,“你也小心点,你的阵法别又算错了,把自己困在里面。”
周婧瑶没回头,只是挥了挥手,身影很快消失在树影里。
钟广萍看着她的背影,咬了口灵糕:“她其实挺担心你的,就是嘴硬。”
“谁担心谁啊。”凌霖嘴硬,心里却有点暖,“她是担心没人给她修阵法。”
两人坐在石头上,没再说话,就着月光吃灵糕。胖龟吃完自己的,又眼巴巴看着凌霖手里的,被他弹了下脑袋,委屈地缩成个球。
笛声没再响起,山风也轻了点,好像怕打扰他们似的。远处的剁肉声停了,大概是肉炖上了,飘来阵阵香味,混着梨花香,挺好闻的。
“是啊。”凌霖突然冒出一句,像是在回答刚才钟广萍的话。
“嗯?”钟广萍抬头看他。
“明天……哎!”凌霖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只是把最后一块灵糕喂给了胖龟。
胖龟三口两口咽下去,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像是在安慰。
月亮终于从云里钻了出来,亮得刺眼。后山的梨树影影绰绰,像一群站着的人,安安静静的,等着明天的太阳。
凌霖抱着胖龟,钟广萍揣着骨笛,谁都没再说话。
有些话,不用说出来,风会带走的。有些担心,不用挂在嘴边,月亮会看见的。
明天的仗,该打还是要打。但至少今晚,他们还有灵糕吃,有月光看,有个人能陪着叹口气。
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