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交界处的海面难得平静,像块被磨得光溜的蓝宝石。那四块石碑就立在海中央,东一块西一块,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远远看去像四颗定海神针。林默伸手摸了摸最近的东海水碑,触手温凉,像摸着块浸在泉眼里的玉,上面“洋流共享”四个大字是淡金色的,细看还在慢慢流动,活像真有海水在字里淌。
“搞这么大阵仗,”敖钦凑过来,龙角上还沾着点海藻,“就为了立几块石头?”
“可不是普通石头,”林默指尖划过石碑,字里的金光跟着颤了颤,“你试试凝神看。”
敖钦将信将疑地盯着“洋流共享”,没一会儿就咋舌:“嘿,里面咋有咱东海的暖流走势图?连去年那场倒灌的急流都标着呢!”
正说着,远处破开一道水浪,地中海龙族的船靠了过来。领头的观察员是个红头发的壮汉,龙鳞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金,他瞥了眼石碑上“各族平等”的附文,鼻子里哼出个气团,在水面炸出个小水花。
“龙族与凡人平等?”他嗓门跟装了扩音器似的,“敖丙殿下,您听听这叫什么话!咱龙族的血脉是从上古传下来的,跟那些摇着橹的渔民平起平坐?这不是把祖宗的脸往泥里踩吗?”
敖丙刚要开口,旁边的深海鲛人族使者摆了摆尾巴,尾鳍上的鳞片闪着珍珠光。“大人这话就偏了,”她声音软软的,却带着股韧劲,“前年海啸冲毁渔船那会儿,您族里的三殿下不也被卷得差点撞上礁石?在天灾面前,龙鳞挡得住浪头?渔船撑不住风浪?说到底,都是这海里的生灵,谁比谁金贵多少?”
红头发观察员脸涨成了猪肝色:“你——”
“别争,”林默笑着摆摆手,往石碑边退了退,“都摸摸看,自个儿感受感受。”
红头发梗着脖子,可周围的目光都聚过来了,他不情不愿地伸手按在西海水碑上。刚贴上,这家伙就跟被烫着似的哆嗦了一下,眼睛瞪得溜圆。林默知道,他准是看见了地中海那片白鲸栖息地——去年他们为了抢地盘,用龙息烧开了大片海藻林,白鲸没了觅食的地方,迁徙时冻死了不少。
鲛人族使者也摸了摸石碑,原本带笑的脸慢慢垮下来,眼圈红了。她看到的是上个月被渔网缠住的小鲛人,腿上的鳞片刮得稀烂,还是渔民帮忙割开网才救下来的。
“瞧见了?”林默的声音顺着海水传出去,带着点嗡嗡的共鸣,“这石碑不是枷锁,是面镜子。照见的不是谁高谁低,是咱都干过啥糊涂事。”
正说着,敖闰的声音突然在石碑里响起来,闷闷的像隔着层水。这家伙还在暗礁带清理自己之前炸塌的珊瑚,此刻正对着块碎碑片出神呢。“我看到西海那片死珊瑚了,”他声音涩得很,“原来不是洋流的错,是我去年为了建了望塔,炸掉了太多礁石,海水都不流通了……”
红头发观察员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手心里攥着块刚从石碑上蹭下来的碎末。那碎末在他掌心慢慢化了,变成滴清水,水里晃着条白鲸的影子,正睁着大眼睛看他。他喉结滚了滚,没再吭声,转身要走,却被林默叫住。
“不等四海各族都来齐了?”
“……晚点再来,”他瓮声瓮气地丢下句,龙尾一甩没入水里,溅起的浪花里,林默瞥见他爪心里那滴水没舍得丢。
太阳慢慢爬到头顶,各族的使者陆陆续续到了。人鱼族摸着石碑,看到了被油污染黑的产卵场;渔民们摸着石碑,看到了过度捕捞后空荡荡的渔网;连平时横冲直撞的虎鲸群,也对着石碑里自己族群围猎小须鲸的画面低下了头。
“盟约不是让谁低头,”林默看着围过来的人群,声音不大却听得清清楚楚,“是让咱都抬头看看,这片海到底需要啥。洋流共享,是别让一海域的鱼群饿得乱窜;生态共护,是别让垃圾把珊瑚埋了;资源共治,是别为了块产珠的蚌床就打起来;危机共抗,是海啸来了,龙能驮着渔船跑,渔民能给受伤的海兽治伤。”
她顿了顿,指了指石碑上慢慢亮起的金光:“你看,这字亮起来了,不是因为谁服了谁,是咱都认了——这海是咱共有的家,毁了它,谁也活不成。”
鲛人族使者笑着晃了晃尾巴,尾鳍拍起的水花落在石碑上,溅出的水珠里都映着笑脸。敖钦挠了挠头,突然往东海石碑上拍了下:“得,以后咱东海的暖流,让西海的鱼也来避避寒!”
远处,红头发观察员去而复返,身后跟着几个捧着海藻的龙族。他没说话,只是指挥着手下把海藻种在西海水碑周围——那是白鲸最爱吃的品种。
林默看着这一幕,悄悄退到一边。石碑上的字越来越亮,淡金色的光顺着海水蔓延开,像给海面铺了层碎金子。她知道,争议不会一下子就没了,可只要这石碑立在这儿,只要还有人愿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红,这片海就总有变好的盼头。
四海盟约的烙印,说到底,不是刻在石头上的字,是刻在心里的掂量。掂量着哪口气该争,哪步路该让,掂量着这片海的明天,到底该是啥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