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令既下,迅速在军中及新设的交趾路各州县传开。首批响应“授田安家”政策的,主要是因伤无法继续服役或自愿退役留下的数百名官兵。这一日,在升龙府城外临时划出的一片平整校场上,一场前所未有的“官媒合婚”仪式,在春日暖阳下举行,场面宏大而气氛微妙。
校场一侧,站着数百名身着洗得发旧戎装的宋军士卒。他们大多身上带伤,有的缺了胳膊,有的瘸了腿,但此刻都竭力挺直腰板,脸上混杂着紧张、期待、茫然,以及对未知未来的一丝向往。他们交头接耳,声音压得低低的。
“张哥,你说……真能给咱分媳妇?”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年轻士卒,惴惴不安地问旁边的老兵。
老兵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神望着校场另一端:“官家的金口玉言,还能有假?就是不知道……分个啥样的。”
旁边一个略显文弱的伤兵叹道:“唉,咱们这残破身子,回了老家怕是也难寻婆姨,若能在此地安个家,有块地……总归是个盼头。”
“是啊,盼头!”刀疤士卒握了握拳,眼中燃起光,“听说这里稻子一年能收三次!只要肯下力气,饿不着!”
校场另一端,气氛则更为复杂。最前面站着的,是百余名原李朝皇宫的妃嫔、宫女。她们身着素衣,未施粉黛,一个个面色苍白,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屈辱。国破家亡,她们本以为等待自己的不是被纳入胜利者的后宫,便是被赏赐给将领,甚至更悲惨的命运。如今却被通知要许配给这些普通的、甚至伤残的宋兵,心情更是五味杂陈。
一名年纪稍长的宫女低声啜泣:“本以为难逃一死,如今虽能活命,可这……这让我们日后如何见人……”
她身旁一个面容姣好的妃子却相对冷静,木然道:“活着,总比死了强。至少……这些人看起来,不像是穷凶极恶之徒。”
后面还有一小部分,是来自升龙府及周边地区自愿报名的交趾平民女子,数量不多,她们大多家境贫寒,或是失去了依靠,眼神中带着审慎和一丝对未来的赌注。更多的交趾女子则在远处观望,窃窃私语,不敢轻易上前。
主持仪式的,是交趾路新任安抚制置使下属的户曹参军,以及几位德高望重的随军文官和本地归附的士绅代表。
户曹参军清了清嗓子,走到场中高台,朗声道:“肃静!奉大宋皇帝官家旨意,为安定南疆,促进融合,特举行此次官媒合婚!凡我大宋将士,愿留此安家者,及愿与宋人结亲之本地女子,今日由官府作保,缔结良缘!”
他首先看向那群原李朝宫人:“尔等原为李朝宫眷,今李朝已灭,尔等皆为大宋子民。官家仁德,不忍加戮,特赐恩典,许配予我大宋有功将士,组成家室,安居乐业。此乃新生之始,望尔等珍惜!”
宫女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啜泣和骚动,但在周围宋军士兵和官吏的目光下,很快又沉寂下去。
接着,户曹参军又对那少数自愿报名的交趾女子和场中将士道:“尔等皆自愿,此乃天作之合!官家有令,凡成家者,即刻登记户籍,分配田亩、农具、种子,并赐安家钱!望尔等同心协力,共建家园!”
宣布完规则,仪式开始。首先是自愿配对。少数胆子大些的宋军士兵和那些自愿的交趾女子,在官吏的引导下,互相打量,低声交谈几句,若有看对眼的,便由官吏记录在册,算是初步配对成功。但这部分人数寥寥。
剩下的,便是重头戏。官吏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名册和签筒。
“现在,进行抽签合婚!”户曹参军高声道,“念到名字的将士上前,抽取名签,签上所书,即为尔等妻室!此乃天意,亦是皇恩!”
气氛瞬间变得更加紧张。宋军士卒们屏住呼吸,一个个上前,颤抖着手从签筒中抽出一支支竹签,然后由旁边的文书高声唱名:
“王虎,抽得原李朝才人阮氏!”
“李老根,抽得原李朝宫女陈氏!”
“李铁柱,抽得自愿民女黎氏!”
每唱出一个名字,人群中便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被抽中的宫女子,有的掩面而泣,有的面无表情,有的则偷偷抬眼打量那个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陌生男人。而抽中签的士兵,反应更是各异,有的咧嘴傻笑,有的手足无措,有的看着手中竹签,仿佛握着千斤重担,又仿佛抓住了一生的希望。
那个刀疤士卒抽中了一名低阶妃嫔,他愣愣地看着对方清秀却苍白的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憋了半天,才笨拙地挤出一句:“俺……俺叫王二狗,以后……以后有俺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
那妃子闻言,抬起泪眼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低下了头。
整个校场上,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有对命运无常的感慨,有对新生活的忐忑,也有在宏大历史变迁下,渺小个体被迫也好、自愿也罢,努力寻找生存和希望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