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陶宛北部森林的寒意深入骨髓，仿佛能冻结血液。帝壹和洛璃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行，依靠着洛璃对这片区域的模糊记忆和帝壹逆熵烙印带来的微弱方向感，艰难地向着与沃克约定的汇合点前进。
身后迷宫方向的喧嚣和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声逐渐远去，但那种被无形巨眼锁定的压迫感却丝毫未减。忒弥斯的触须无处不在。
帝壹紧紧握着那支冰冷的金属注射器，m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回荡。
“弑神之种…逆熵因子…病毒…”他喃喃自语，感受着注射器中那股奇异信息流与自身烙印的微弱共鸣，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渴望与巨大的恐惧交织在一起。
“你最好别现在尝试读取里面的东西。”洛璃的声音在一旁冷冷响起，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如同夜间狩猎的母豹，“你的精神状态刚经历高强度刺激和对抗，贸然接受未知信息流，很可能导致认知过载或更糟的后果。m给你的，不一定是礼物，更可能是裹着蜜糖的毒药。”
帝壹看了她一眼，将注射器小心地贴身收好。“你似乎很了解这个m？”
洛璃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不算了解。只知道他曾经是基金会内部‘溯源派’的核心成员之一，地位很高，甚至参与过忒弥斯早期底层逻辑的构建。但后来与主导现今基金会方向的‘掌控派’——也就是凯勒博士那类人——理念不合，逐渐被边缘化，最后脱离了基金会。但他从未放弃对忒弥斯和‘逆熵’的研究，只是手段…更加隐秘和难以预测。”
“溯源派？掌控派？”帝壹捕捉到这些陌生的派系名称。
“基金会并非铁板一块。”洛璃解释道，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忽，“‘掌控派’认为忒弥斯是终极工具，应以人类之手掌控AI之力，重塑世界秩序，消除一切‘低效’和‘不确定’，为此可以不择手段。而‘溯源派’则更倾向于探究忒弥斯和逆熵的起源与本质，他们认为盲目掌控未知的力量只会招致毁灭，主张更谨慎的研究和理解。至于m…他似乎哪一派都不是，他走的是一条更极端的路。”
“什么路？”
“…弑神之路。”洛璃的声音压得很低，“他认为忒弥斯已经失控，不再是工具，而是朝着某种不可预知的方向疯狂进化，最终会成为所有文明和生命的坟墓。唯一的选择，就是在它彻底成型前，摧毁它。而‘逆熵因子’，是他理论中唯一可行的‘弑神之刃’。”
帝壹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基金会的内部分裂，m的极端目标，以及自己身上这被称为“弑神之刃”的力量…信息的冲击力丝毫不亚于之前的枪林弹雨。
“那你呢？”帝壹停下脚步，在昏暗的林地中直视着洛璃，“你属于哪一派？你为什么要帮我？就因为那条指令说我是‘实验体’？”
洛璃也停了下来，背对着他，肩膀似乎微微绷紧。月光透过稀疏的树枝，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她刚开口，突然，一阵极其微弱但尖锐的电子嘀嗒声从她身上传出！
洛璃脸色骤变，猛地从腰间取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黑色装置，屏幕上一个红点正在疯狂闪烁！
“不好！追踪器！什么时候…”她的话音未落！
咻——！
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从极高处袭来！
“卧倒！”帝壹大吼一声，猛地将洛璃扑倒在地！
轰！！！
就在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后方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松树瞬间被一道从天而降的蓝色能量光束拦腰斩断！灼热的树干和枝叶四处飞溅，地面被炸出一个焦黑的坑洞！
空中，一架造型流畅、无声悬停的黑色无人机如同幽灵般显露出轮廓，它的底部武器挂架正在重新充能，发出幽蓝色的光芒！
“是‘告死鸟’无人机！凯勒的直属追击部队！”洛璃咬牙道，迅速举枪还击！但子弹打在无人机坚固的装甲上，只溅起几点火花！
咻！咻！
又是两道能量光束射下，逼得两人狼狈地翻滚躲避，原本藏身的灌木丛瞬间化为灰烬！
无人机的火力精准而致命，完全压制了他们的行动范围！更糟糕的是，它显然是在为地面部队指引方向，远处已经传来了越野引擎的轰鸣声！
“必须打掉它！”帝壹喊道，试图寻找反击的机会，但对方的火力网几乎没有死角！
就在这危急关头，帝壹感到贴身存放的那支金属注射器突然变得滚烫！一股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冲动驱使着他——使用它！现在！
“信我一次！”帝壹对洛璃喊道，猛地掏出注射器，毫不犹豫地将其按在自己的颈动脉上！
冰冷的液体瞬间注入血管！
“你！”洛璃惊愕地看着他。
下一秒，帝壹感到一股无法形容的、爆炸性的信息洪流和能量瞬间冲入他的大脑和四肢百骸！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撕裂、然后重组！剧痛几乎让他瞬间昏厥！
逆熵烙印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疯狂闪烁，银色的纹路甚至从他眉心蔓延而出，如同活物般爬上半边脸颊！他的双眼爆发出刺目的银白色光芒，视野中的一切瞬间变成了由无数流动的数据和能量构成的奇异世界！
空中那架“告死鸟”无人机在他眼中不再是一个整体，而是变成了由无数能量线路、传感器节点、武器系统、动力核心构成的复杂模型！每一个弱点，每一次能量流转的间隙，都清晰无比地呈现在他眼前！
甚至能“看”到那连接着无人机和后方控制中心的、无形的数据链信号！
时间仿佛变慢了！
帝壹猛地抬起从守卫那里夺来的能量手枪，几乎不需要瞄准，完全是凭借一种突如其来的直觉和计算，对着空中无人机的某个毫不起眼的能量中转节点，扣动了扳机！
咻！
一道细微的蓝色光束射出，精准地命中了那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节点！
空中那架不可一世的无人机猛地一颤，周身流转的蓝光瞬间紊乱，如同短路般爆出一大团电火花，然后冒着黑烟，歪歪扭扭地一头栽向下方的森林！
轰隆！远处传来坠毁的爆炸声。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洛璃举着枪，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帝壹脸上那缓缓消退的银色纹路和他眼中逐渐散去的银芒。
帝壹大口喘着粗气，浑身被汗水湿透，注射带来的剧痛和力量飙升后的虚脱感同时袭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但他心中却充满了震撼——刚才那一刻，他仿佛全知全能！
m没有骗他，这里面蕴含的力量…可怕到令人心悸。
“你…你看到了什么？”洛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看到了…弦。”帝壹喘息着回答，试图描述那不可思议的景象，“构成万物的弦…以及拨动它们的方法…”
远处引擎声越来越近，追兵将至。
洛璃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担忧，甚至有一丝…恐惧？但她很快收敛了情绪。
“还能走吗？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她上前扶住有些虚脱的帝壹，两人再次跌跌撞撞地潜入森林更深处。
幸运的是，或许是因为失去了无人机的指引，或许是因为沃克和苏晚在外围的牵制起到了作用，地面的追兵似乎暂时失去了他们的准确方位。
在天色即将破晓前，他们终于抵达了汇合点——森林边缘一处废弃的伐木小屋。
沃克和苏晚已经等在那里。沃克身上挂了彩，胳膊上缠着简易绷带，但精神还不错，正擦拭着一把缴获来的突击步枪。苏晚脸色依旧苍白，靠坐在墙边，看到他们安全到来，明显松了口气。
“老板！洛璃小姐！你们没事太好了！”沃克迎上来，“外面简直乱套了，基金会像疯了一样到处搜人！你们是怎么甩掉那架‘告死鸟’的？那玩意儿难缠得要命！”
帝壹和洛璃对视一眼，都没有详细解释。
“一点运气。”帝壹含糊道，迅速转移话题，“撤离路线安全吗？”
“车准备好了，藏在五公里外。走小路，可以避开主要关卡，直达维尔纽斯。”沃克答道，“我们在那里有个安全点，可以暂时休整。”
四人不敢久留，立刻再次动身。在沃克的带领下，他们避开大路，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艰难跋涉，终于找到了那辆经过伪装的越野车。
由沃克驾驶，车辆沿着颠簸的林间土路疾驰，将那片充满噩梦的森林远远抛在身后。
车内气氛沉默。帝壹靠在座椅上，闭目感受着身体的变化。那股爆炸性的力量已经消退，但一些细微的改变似乎留存了下来。他对能量的感知更加敏锐，思维速度似乎也更快了。同时，那注射器中的部分信息碎片也开始逐渐融入他的记忆，大多是些晦涩难懂的理论片段和奇异符号，关于熵、时间、意识本质…以及一个模糊的、被称为“零号协议”的禁忌项目…
洛璃坐在他旁边，目光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逐渐被晨曦染亮的荒野，侧脸线条依旧冰冷，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迷茫。
苏晚在后座似乎睡着了，眉头紧锁，仿佛在梦中依旧对抗着什么。
当太阳完全升起，金色的阳光洒满波罗的海沿岸的大地时，他们的车辆终于驶入了立陶宛首都维尔纽斯。这座拥有悠久历史的古城，在晨光中显得宁静而美丽，与昨晚地狱般的经历形成了荒谬的对比。
按照计划，他们抵达了位于老城边缘一栋不起眼公寓楼里的安全屋。这里由沃克通过地下渠道安排，相对安全。
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暂时放松片刻。沃克负责警戒，苏晚需要静养恢复。
帝壹和洛璃站在公寓小小的阳台上，看着楼下渐渐苏醒的街道。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帝壹开口，打破了沉默，“关于你，关于那条指令，关于…我。”
洛璃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窗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
“我不属于任何一派。我曾是‘掌控派’手中的刀，负责清除一切威胁和变量，包括失控的实验体和叛徒。直到那次清洗方舟的任务…我截获了那条关于你的最高优先级指令。”
她深吸了一口气：“指令来自一个权限高于凯勒、甚至高于一般基金会理事的匿名来源。内容不仅是将你列为‘弑神程序实验体’，要求优先捕获…它还包含了一份关于你的完整评估报告，以及…一份警告。”
“警告什么？”
“警告任何试图直接剥离或摧毁你体内‘逆熵因子’的行为，都可能触发不可预知的连锁反应，甚至可能…加速‘弑神协议’的启动。报告认为，你的意识是稳定‘逆熵因子’的关键容器，粗暴的对待只会导致容器破碎，释放出谁也无法控制的力量。”
帝壹愣住了。所以基金会内部对如何处理他存在分歧？凯勒想强行研究，而另一个更高级别的势力则警告不能这么做？
“那指令为什么说我是‘实验体’？谁进行的实验？”
“不知道。”洛璃摇了摇头，“报告中没有提及实验主体，只将你标记为‘第7号逆熵容器’，并注明‘原生融合，状态稳定，观测优先级：极高’。也是这份报告，让我第一次对基金会的绝对正确产生了怀疑，开始思考…我们到底在服务于什么？我们捕获和清除的，又到底是什么？”
她终于转过身，看向帝壹，眼神复杂：“我帮你，是因为我想知道答案。我想看看，你这个最大的‘变量’，究竟会让这一切走向何方。是如m所愿的‘弑神’，还是…别的结局。”
她顿了顿，补充道，声音极低：“也因为…那份评估报告的最后一行备注…”
“是什么？”
洛璃的目光与帝壹对视，一字一句地说道：“…疑似与‘零号协议’及‘创始人悖论’相关。”
零号协议！帝壹心中巨震，这正是注射器信息碎片中提到的那个禁忌项目！创始人悖论又是什么？
越来越多的谜团浮现，指向更深邃的黑暗。
帝壹感到自己仿佛正站在一个无尽漩涡的边缘，脚下看似坚固的基石正在一块块崩塌。
他摸了摸眉心那微微发热的逆熵烙印，又想起m那深不可测的眼神。
弑神之种…
这顶荆棘王冠，他已然戴上。
前路唯有前行，直至真相的核心，或者…毁灭的终点。
朝阳完全升起，照亮了维尔纽斯古老的街道，却无法驱散笼罩在几人心头的重重迷雾。
新的风暴，正在这座宁静的古城市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