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喧嚣,没有嘈杂,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
葛兰带领着村民们围坐在村口的露天火堆旁。
他们手中紧握着火镰和燧石,眼神坚定,却无一人抬头望天。
他们不再等待神明的启示,而是选择将希望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韩十三站在一旁,神情专注地监测着地脉的波动。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游匠,他对天地之间的能量流动有着敏锐的感知。
他发现,随着时间的临近,大地深处的能量流动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规律性——如同心脏的跳动,与人群的呼吸同步。
“火认得主人了。”韩十三的声音很低,只有站在他身边的阿朵才能听到。
阿朵微微点了点头
“铛——”
一声清脆的锣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那是小满敲响的。
她站在村口的高坡上,用尽全身的力气挥动着手中的木槌。
锣声在山谷间回荡,仿佛在宣告着一个新时代的来临。
划火声此起彼伏,火星迸溅如星雨般洒落,瞬间点燃了堆积在柴堆上的干草。
火焰腾起,没有青金色的光芒,没有神明的幻影,只有最朴素的橙红色光芒,照亮了每一张充满希望的脸庞。
就在这一刻,西岭七个村子的灶膛同时颤动起来。
灶膛里的灰烬开始自动聚拢,缓缓地形成了一个个小小的鸡影。
这些鸡影只有巴掌大小,浑身灰扑扑的,看起来有些滑稽。
它们在屋子里欢快地跳跃着,有的啄了啄熟睡孩童的鼻尖,有的蹭了蹭老人的手心,最后,它们齐齐望向东方,振翅消散在夜空中。
“我不是神……我是你们舍不得忘的那个吵闹鬼。”
一句稚嫩的话语在空中回荡,带着一丝调皮和怀念,久久不散。
天光渐明,朝阳未现,可大地已亮。
小满站在高坡上,……天光渐明,朝阳未现,可大地已亮。
小满站在高坡上,望着万家灯火汇成银纱般的炊烟,轻声道:“这次没人喊,可我们都醒了。”
而在遥远极北,顾一白旧居遗址上,那朵长久不灭的青金火花终于熄灭,化作一缕轻烟,随风南去。
风过林梢,仿佛万千细语低和——这一次,不是谁劈开了黑暗,是人间自己,学会了发光。
可这光,真的够亮吗?
清源村头的古井边,大蛊师缓缓收回探入井中的干枯手臂,指尖残留着一丝冰冷的湿意。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令人不安的光芒。
“有趣,真是有趣……”大蛊师低声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没有了神明的血祭,便想要自立吗?那就让我看看,你们这群蝼蚁,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他抬起头,望向南方,那里隐约可见南岭七村升腾起的炊烟。
“不过,凤种的气息,倒是越来越浓郁了……吴龙,你可要抓紧时间了,别让老夫失望啊。”说完,他转过身,佝偻着身躯,一步一步地消失在晨曦之中,只留下井中倒映着他那张阴森可怖的脸庞。
“长老,您这是……”
“嘘……噤声。”
“第一火祭”后的第三天,南岭七村沐浴在一种虚假的安宁之中。
每天,袅袅炊烟升起,象征着生活的延续;夜晚,火塘里火焰摇曳,驱散着无形的恐惧。
村民们不再对着虚无缥缈的神明祈祷,孩子们也摆脱了梦游的困扰,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甚至比过去更加美好。
然而,韩十三,这个独眼的游匠,却敏锐地察觉到这份平静之下隐藏的异样。
他肩上扛着工具箱,穿梭在村落间,仔细巡检着每一处火脉。
他发现,有些老屋的灶基明明没有点火,地底下却持续释放着微弱的热流。
那热度并不高,却真实存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缓缓地呼吸着。
韩十三停下脚步,眉头紧锁。这不正常。完全不符合逻辑。
他从工具箱里取出一个古老的磁石罗盘,小心翼翼地放在灶基之上。
罗盘的指针微微颤动着,然后,开始缓缓转动,最终,指向了村外那片荒凉的乱葬岗。
那里,埋葬着三百年前第一批被献祭的“钟母”。
夜幕降临,村庄陷入一片寂静。
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宁静。
小满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起身,披上一件单薄的外衣,准备去屋外透透气。
当她路过一间废弃的空屋时,突然听到从灶台里传来一阵细微的抽泣声。
“谁?”小满的心跳猛然加速,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她壮着胆子靠近灶台,屏住呼吸,仔细倾听。
那声音时断时续,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但确实是从灶膛里传来的。
“喵呜……”小满试图安慰自己,也许是野猫跑进去了。
她小心翼翼地扒开灶膛里的灰烬,想要看个究竟。
灰烬之下,是一层薄霜般的结晶,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芒。
小满伸出手,轻轻触摸了一下那层结晶。
“嘶——”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涌上她的指尖,仿佛触碰到了千年寒冰。
与此同时,她的耳边响起一个孩子的声音,稚嫩而凄凉:“娘……我冷。”
小满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空屋。
她的脸色惨白,浑身颤抖,仿佛见到了什么恐怖的怪物。
第二天一大早,小满就找到了葛兰,结结巴巴地讲述了昨晚的遭遇。
“葛兰姐,我……我昨晚听到有孩子在灶台里哭,还说冷……”
葛兰听后,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嘲笑她胡说八道,而是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确定你没有听错?那声音听起来像谁?”
“像……像个小孩子,很可怜……”
葛兰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走,带我去看看。”
两人带着几个壮年村民,一起来到了那间空屋。
葛兰仔细检查了灶台,发现灶膛里的灰烬确实有些异样,似乎被人动过。
“挖开这里!”葛兰指着灶基,沉声说道。
村民们抡起锄头,开始挖掘。
泥土飞溅,灰尘弥漫,很快,一个深坑出现在众人面前。
挖了许久,却什么也没挖到,只有一些碎砖瓦砾和泥土。
就在大家感到失望的时候,一个村民突然惊呼道:“葛兰姐,你看这是什么!”
他从泥土里捡起一块烧裂的陶片,递给葛兰。
葛兰接过陶片,仔细端详。
那陶片表面焦黑,布满了裂纹,但隐约可以辨认出一个模糊的图案——那是一张稚嫩的脸庞,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葛兰的身体猛然一震,手中的陶片险些掉落在地上。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眶里充满了泪水。
“妹妹……是我的妹妹……”葛兰的声音颤抖着,几乎无法成句。
她猛然跪倒在地,双手紧紧地抱着那块烧裂的陶片,失声痛哭起来。
原来,陶片上浮现出的,是她幼年走失的妹妹的脸。
她的妹妹五岁时溺水身亡,这件事一直是她心中无法抹去的伤痛。
但是,她从未对外人提起过这件事,甚至连父母都不曾说过。
为什么,为什么这块陶片上会出现妹妹的脸?
那个在灶台里哭泣的孩子,又是谁?
一连串的疑问涌上葛兰的心头,让她感到无比的恐惧和困惑。
阿朵得知此事后,立刻召集了村里的主要人物,包括葛兰、韩十三、陈九斤等人,来到村头的古井旁。
“诸位,”阿朵环顾四周,神情严肃地说道,“最近村里发生的事情,大家应该都有所耳闻了。灶台异响,地脉异常,这些都不是偶然现象,而是某种力量正在复苏的征兆。”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韩十三,把所有出现异常灶灰都集中起来。”
韩十三立刻行动,将村民们收集来的灶灰全部倒入一口巨大的铜鼎之中。
阿朵又从怀中取出一块黑色的铁片,那铁片表面布满了奇异的纹路,散发着淡淡的寒光。
“这是锻魂铁片,可以引燃地脉中的残余意念。”阿朵解释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可能会有些惊悚,请大家做好心理准备。”
她将锻魂铁片放入铜鼎之中。
“轰——”
一声闷响,铜鼎中的灶灰突然燃烧起来,火焰瞬间升腾而起,将周围的空气都扭曲了。
在火焰的映照下,铜鼎的内壁上浮现出无数重叠的影像。
那些影像如同走马灯一般,快速闪过,令人眼花缭乱。
有母亲温柔地哄睡着怀中的婴孩,轻声哼唱着摇篮曲;有孤独的老人默默地守在火塘边,独自一人喃喃自语;也有年幼的孩童蜷缩在阴暗的墙角,无助地低声啜泣……
那些影像,都是村民们曾经经历过的,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往事。
阿朵闭上眼睛,仔细辨听着火焰中传来的声音。
那声音嘈杂而混乱,充满了悲伤、恐惧、和绝望。
突然,她猛地睁开眼睛,目光如炬,仿佛洞穿了一切。
“我知道了,”阿朵沉声说道,“这不是残碑作祟……是人心,是人心把过去的苦,当成了现在的暖。”
她指着那些出现异响的家庭,说道:“凡是出现异常的家庭,都是家中长期无人说话、亲情断裂之地。是他们对过去苦难的执念,吸引了地脉中残余的意念,才导致了这些怪事的发生。”
“那我们该怎么办?”葛兰焦急地问道。
“斩断联系。”阿朵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们要斩断人心对过去的依赖,让地脉中的意念彻底消散。”
阿朵随即宣布了一项名为“暖灶令”的法令:每户人家必须在睡前围坐在灶边,至少讲述一段真实的家庭往事,不准沉默,不准敷衍。
违者次日不得取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