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小满身上,瞬间浸透了她单薄的外套和里面的护士服。寒意刺骨,却也让因连日焦虑和失眠而昏沉的头脑,获得了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她站在医院后门窄窄的屋檐下,看着眼前被雨幕扭曲的、空无一人的小巷,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去哪里?能去哪里?
回病房?面对那份冰冷的诊断书和可能随时到来的、劝她离开的“关怀”?她做不到。
去找王主任或心理医生?坦白自己收到了苏婉传来的、来源不明且内容诡异的照片?他们会怎么想?一个被诊断为有“关系妄想”的看护者,声称收到了一个在押犯人的神秘信息——这只会让她更快地被隔离,被贴上“病情加重”的标签,彻底失去留在林默身边的资格。
那张照片像一块烧红的炭,在她贴身的口袋里灼烧着皮肤。废弃的雷达站、神秘的人员、沉重的箱子、还有那个明确的“明晚十点”和“选择”。这一切太具体,太有指向性,不像凭空捏造。苏婉为什么要给她这个?是想利用她?还是真的在传递某种警告?
她无法判断。她唯一确定的是,自己被困在了一个信息的孤岛上。一边是官方(医院、警方)基于“理性”和“诊断”为她构建的现实——她需要治疗,林默只是一个需要长期护理的普通病人;另一边,则是苏婉传来的这张照片所暗示的、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流——可能存在的、针对林默的、她无法理解的现实威胁。
而她自己,则悬在中间,被自己的精神状况所质疑,无法取信于任何一方,甚至连自己都无法完全相信自己的判断。
一种巨大的无助感和孤立感席卷了她。她蹲下身,蜷缩在湿冷的墙角,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颈,冷得她牙齿打颤。她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幼兽,找不到任何可以躲避的方向。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车灯划破雨幕,一辆出租车缓缓停在了巷口,司机似乎是在这里暂时避雨。车灯的光晕,在滂沱大雨中,成了这片黑暗世界里唯一看得见的、微弱的光源。
小满抬起头,被雨水模糊的视线怔怔地望着那盏灯。一个疯狂的、不计后果的念头,在她被寒意和绝望浸透的脑海里滋生出来。
去那个雷达站。
现在就去。
不是明天晚上十点,而是现在。她等不到明天,也承受不了等待中的煎熬和猜疑。她要亲自去看看,那个地方到底有什么。哪怕看到的只是一片废墟,哪怕一切都是苏婉的谎言或自己的又一次妄想,她也要用眼睛去确认。这或许是唯一能打破眼前僵局的方式,是唯一能让她在真实与虚妄之间找到一条缝隙的行动。
这个决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绝望。她站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踉跄着冲向那辆出租车,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去哪?”司机被这个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如鬼的年轻女孩吓了一跳。
“城西……气象雷达站。”小满的声音因寒冷和紧张而颤抖。
司机透过后视镜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嘟囔了一句:“这大雨天的,去那荒郊野地……”但最终还是发动了车子,驶入了茫茫雨夜。
车子在湿滑的路上颠簸前行,雨刷器疯狂地左右摆动,勉强开辟出一小片清晰的视野。小满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雨水浸泡得模糊不清的城市轮廓。霓虹灯化作了流动的光斑,行人消失了,世界仿佛只剩下雨声、引擎声和她自己过快的心跳声。
她紧紧攥着口袋里那张被雨水浸得有些发软的照片,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恐惧和一种病态的兴奋交织在一起。她知道自己可能正在走向一个陷阱,可能正在被自己的病情引导着做出一件极其愚蠢危险的事情。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是:她受够了被动等待,受够了被当作需要治疗的病人,受够了在真假难辨的迷雾中挣扎。她要主动去触碰那可能存在的“真实”,哪怕触碰的代价是毁灭。
车子最终在一条泥泞土路的尽头停下,前方是一片漆黑的山坡,雷达站巨大的球形轮廓在雨夜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就这儿了,前面车开不进去了。你……小心点。”司机收了钱,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和担忧,很快调头消失在来时的雨幕中。
小满独自站在雨中,望着山坡上那片黑暗。雨更大了,风裹挟着雨水抽打着她,几乎让她站立不稳。四周是彻底的荒凉和寂静,只有风雨的咆哮。那盏出租车带来的短暂光亮消失了,她重新被无边的黑暗和寒冷包围。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土腥味的空气,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微弱的光柱在暴雨中几乎微不足道。她迈开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片未知的黑暗走去。每一步都陷在泥泞里,步履维艰。她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着她,但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这雨夜中的独行,是她为自己混乱的世界,所能做出的最决绝的一次叩问。答案,或许就在山坡之上,那片废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