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憩园”IcU病房的夜,是被消毒水气味浸泡过的死寂。
小满趴在林默床边,睡得很浅。黑暗中,她猛地惊醒,下意识去探林默的鼻息。指尖传来的不再是冰冷的绝望,而是一种……奇异的温热感,像握住了一块在严寒中兀自发热的玉石。这感觉让她心头一紧,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莫名的恐慌——这温度太不寻常,仿佛他身体深处正燃烧着什么。
她抬头看向监护仪,数值依旧低得吓人,可那跳动的绿点,却透着一股异样的顽强。
门被轻轻推开,值夜护士小刘端着药盘走进来。她本该径直走向隔壁床的画家陈屿,那是个被绝望吞噬、几乎没了人气的存在。可她的脚步却像被什么绊住,鬼使神差地停在了林默床前。
她就那么站着,低头看着。这张脸苍白得没有血色,昏迷让他看起来脆弱不堪。可奇怪的是,站在这儿,白天被家属无理取闹的憋屈、对漫长夜班的厌烦,竟像潮水般退去了。一种让她想沉溺下去的安宁感,无声无息地包裹了她。她甚至生出个念头:要是能一直待在这片光晕里,该多好。这念头让她自己都打了个寒颤,赶紧挪开视线,心跳却莫名快了半拍。
走廊尽头的医生值班室,陈老医生烦躁地推开键盘。屏幕上,林默和陈屿的生命曲线并排显示。陈屿的指标,那个本该一路向下的箭头,竟然诡异地翘起了头!而唯一的变数,就是他被挪到了林默旁边。陈老行医几十年,没见过这种事。他感到的不是惊喜,是被冒犯。这完全不合逻辑,像一记耳光抽在他信奉的科学脸上。他盯着林默的名字,眼神复杂,有种想把他送进实验室,剖开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的冲动。
康复中心外的树林,黑得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一个穿着深色衣服的男人隐在树后,夜视镜对准了那扇亮着微弱灯光的窗户。他不在乎里面的人是谁,只在乎目标的价值。想象着如何像解开一道精密锁具般突破这里的防御,一种冰冷的掌控感让他嘴角牵起一丝满意的弧度。他是来收割的,感情?那太廉价了。
更远处,一辆黑色轿车无声滑停。车里的男人摇下车窗,深深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他能“尝”到,从那个窗口飘散出的、一丝极其纯净的“气息”。这气息让他这个早已麻木的空心人,感到一种被灼烧的渴。他不想被治愈,那太无趣了。他只想靠近,让这光炙烤他锈死的神经,在痛楚中确认自己还活着。
而所有这些黑暗中涌动的暗流,似乎都汇聚到了隔壁床的陈屿身上。这个灵魂仿佛已经先于身体死去的画家,僵直地躺着。可在无人看到的被子下,他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林默身上那无声无息散发出的、磅礴的“生”的意志,像一股蛮横的洪水,冲击着他用绝望筑起的高墙。这感觉不是救赎,是折磨。那光越亮,照得他内心的黑洞就越发清晰、越发诱人。
凌晨时分,苏婉的手机在死寂中震动,屏幕亮起的光刺眼。她看完那条简短的信息,血液瞬间凉了——李翰不仅找到了这里,他甚至拿到了林默最初的、标着“异常”的血液报告。他的目标,已经从“得到”变成了“解剖”。
苏婉走到窗边,看向外面吞噬一切的黑暗。她知道,围拢过来的不是人,是一群被自身深渊孕育出的、以光为食的怪物。林默这束光,在黑暗中越是明亮,招来的吞噬欲就越是疯狂。
她回头,看着病床上对一切浑然不知、却仿佛在燃烧自己发出微光的林默。保护他,像是在守护一盏风暴中的孤灯,而四周,是无穷无尽、汹涌而来的、渴望将这光彻底吞没的黑暗。
夜还很长。而光,正在让所有的影子,现出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