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脚下的清河镇,每逢初五、十五便有大集,虽比不上清风墟的规模,却也热闹非凡,充满了人间烟火气。这一日,恰是十五,萧无涯因需采购一些炼制基础丹药的凡俗药材,收敛了周身灵气,如同一个寻常的青衫游侠,漫步在熙攘的街市中。
他惯于独行,周遭的喧闹仿佛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直到一阵格外清亮、带着几分狡黠的叫卖声穿透了这片喧嚣,钻入他的耳中。
“卖糖人咯!不仅能吃,还能算卦!不准不要钱!”
萧无涯脚步微顿,循声望去。只见街角一株大柳树下,支着一个小小的摊子,一个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正坐在摊后,一手灵巧地捏着糖人,一手托着腮,笑吟吟地看着来往行人。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杏黄衣裙,梳着简单的双丫髻,眼眸亮得惊人,仿佛盛满了星子,嘴角噙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看透世情的顽皮笑意。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摊前插着的几个糖人,并非寻常的生肖鸟兽,而是形态各异的剑客、仙子、甚至还有张牙舞爪的小妖兽,个个栩栩如生,细节精致。
萧无涯本欲绕过,那少女却像是认准了他,扬声道:“那位背剑的哥哥,眉头锁得这么紧,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如来个糖人,甜一甜,再让小妹给你算上一卦?”
萧无涯不欲理会,少女却已拿起一根竹签,手指翻飞,金黄的糖浆如同被无形的手牵引,迅速勾勒、凝聚。不过几个呼吸间,一个活灵活现的糖人便已成型——那竟是一个负剑而立的青衫少年形象,眉宇间的冷峻与沉凝,与他本人有着七八分神似!
“喏,你的糖人。”少女将糖人递过来,笑容狡黠,“看在你是今天第一个像样的剑客份上,送你啦!”
萧无涯看着那与自己神似的糖人,心中微讶。这少女手法精妙尚在其次,这份一眼看穿他人气质神韵的眼力,绝非寻常卖糖人的小姑娘能有。他沉默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糖人入手,带着微温的甜香。
“你会算卦?”萧无涯开口,声音平淡。
“略懂皮毛。”少女莫小仙眨了眨眼,目光在他脸上扫过,又落在他背负的青锋剑上,语气忽然变得有些飘忽,“哥哥你呀,身如孤峰,剑藏双极。心里压着事儿,肩上担着担子,往前走,是尸山血海,往后退,是万丈深渊……啧啧,苦得很。”
萧无涯瞳孔骤然一缩。尸山血海,万丈深渊!这看似随口的话语,却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隐秘与决绝。他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危险起来,眼神锐利地盯住少女:“你是谁?”
莫小仙却像是毫无所觉,依旧笑嘻嘻的,拿起另一个小糖人,那是一个捧着元宝、笑得眯起眼的胖娃娃:“别紧张嘛哥哥。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你看这糖,熬的时候苦,成型了甜。你那路虽然难走,但未必撞不到好事嘛。比如……今天遇到我?”
她说着,将胖娃娃糖人塞到萧无涯另一只手里:“这个也送你啦,凑个好事成双!记得啊,心里苦的时候,就吃颗糖。”
说完,她不再看萧无涯,转头又去招呼其他客人,声音依旧清亮跳脱。
萧无涯站在原地,看着手中两个栩栩如生的糖人,一个是他冷峻的写照,一个是憨态可掬的福娃。甜香丝丝缕缕萦绕在鼻尖,少女那番似谶语似玩笑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他沉默良久,终是小心翼翼地将两个糖人用干净的油纸包好,收入怀中。那甜意似乎并未入口,却悄然渗入了心间,将那满布的阴霾与沉重,驱散了一丝微不足道,却又真实存在的缝隙。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在柳树下巧笑倩兮的少女,转身融入人流。或许,这红尘之中,真的藏着他未曾领略过的风景。
而在他身后,莫小仙一边捏着新的糖人,一边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嘴角微勾,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哼道:“煞气缠身偏要走正道,冥冥之中自有牵引……有意思。下次见面,该收钱啦。”
阳光透过柳叶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平凡又神秘。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