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冬至·一阳生
一、冬至昼短
民国三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二,冬至。太阳直射南回归线,北平昼短至极,辰初方亮,申正即暮。阜成门内梅雪扇庄后罩楼,檐角冰凌垂尺,日光一照,晶如枪刺。忍冬伏案调药——案上并排放二十四枚冬至令:长一寸半、阔两指之桑皮纸,内裹一阳胶——以雄黄、白磷、薄荷脑、金银花炭末,入米浆打成薄片,外涂羊脂,封口再蘸姜汁,遇热不爆,只生暖烟,烟呈淡金色,可弥一炷香不散,专于隆冬开——救人、救己、救一城之息。今夜走线:西直门—白石桥—紫竹院—后海冰面—磨镰岭北坡—西直门外一阳生交通站,全程一百二十里,昼伏夜行。忍冬以雪搓指,指节透红,像把冬天最后一粒太阳揉进骨缝。
二、活时钟
小梅子轻推房门,耳畔别着一支干枯的雪菊,花朵残败而枝干坚硬。她低声禀报:“亥正,西直门伪警撤岗,提前两刻;阜成门加双岗,推后三刻;宣武门一切照旧。”递上一张烟盒锡纸,背面用针尖刻着“钟面”,刻痕泛青,仿佛将子夜折叠成冰饼。忍冬收好,轻拍其肩:“你随麻小六镇守后海冰沟,若我未归,便以火柴盒火骨融冰断后。”小梅子抬头:“姐,我想要一朵阳菊——不带火。”忍冬微笑应允,将一片干菊瓣放入她手心,却暗中以姜汁在瓣上写“阳”字,字遇热便会显现。
三、阳火捻
灯芯叔手持风灯而入,灯罩外覆红布,布上仅余一缝,缝中透出金色火焰。他将一捆“阳火捻”置于案上:共计四十八根,长七寸,粗若绒线,外缠棉纱,纱浸姜汁与雪水,火起无声,专为冬至夜燃而暖。忍冬取二十四根,纳入袖中。灯芯叔沉声道:“桑皮纸遇一阳胶易燃,阳火捻相助,冰面遇烟则成雾,雾可隐声,亦能传息。”忍冬颔首,呈上一包老忍冬藤枯叶:“以火温之,可解雄黄之毒,叔自留存。”老人微微一笑,露出五枚黄牙,仿若将秋夜最后一口风嚼碎。
四、阳匙
白俄药剂师娜塔莎派遣童役送来一只空火柴盒,盒侧以针刺“阳”字,字内藏有锡纸微匙,可开启日本宪兵队医务科的“血清恒温柜”。童役轻声附耳:“娜塔莎小姐说,柜内有‘忍冬毒’抗血清二十支,已装箱,箱号‘1212-冬至’,底片在此。”他递上一枚干阳蒂,蒂内藏着微型胶卷。忍冬收好,回赠童役一块“冬至令”桑皮纸:“遇急,揉碎,烟可护你。”童役欣喜而去。
五、阳名单
伪社会局长薛慕仁在伪市府礼堂召开“冬至剿共恳谈”,会场高悬日伪旗帜,台下坐着各校校长和报馆主笔。薛慕仁宣读《冬至防共特别办法》,末尾附上“重点肃清名单”,首名依旧是“沈清禾”,却添注:“代号忍冬,擅一阳烟幕,务必生擒。”台下,协和医院外科副主任载洵格格用钢笔记录下来,笔帽中藏有微型相机,连续拍摄名单;耳坠上的红宝石,实则为收声器,将薛慕仁的话语同步录制下来。会后,载洵驱车前往六国饭店,与白尔谦进行交易:以名单换取“忍冬毒”配方。白尔谦用万能钥匙打开保险柜,取出胶卷,却暗中留下一份副本,打算转售给松本千鹤。二人相视一笑,雪灯映照在脸上,仿佛将冬夜的第一片阳霜贴在皮肤上。
六、阳烟
子时,昆明湖后海冰面,月如金钵,雪片在冰面打出沙沙轻鼓。忍冬负一只雪橇,橇上覆红布,布下藏冬至令桑皮纸二十四枚,旁列阳火捻。她足踏冰面,以扇骨敲之,声沉而脆,知冰厚六寸,可载车。小金银穿童子军服,假作卖阳糖,随携空火柴盒,盒内藏密码:
子正,冰面南岸,悬红灯一盏,灯停即安,灯三晃即阳。
忍冬以冰钻凿孔,孔径寸半,深三寸,纳入桑皮纸,上覆薄雪,再以阳火捻插孔侧,火头朝外,像给冰面种一排金牙。她低嘱小金银:你守北岸,若见南岸灯三晃,即燃阳火捻,连晃三次,记牢。孩子点头,把火柴盒贴胸捂暖。
七、阳柜
与此同时,苏砚舟夜入日本宪兵队医务科。他着日军医官服,以娜塔莎所赠微匙开血清恒温柜,柜内漆黑,唯雪窗透金。他取出手电,照见一排木箱,箱号1212-冬至,封口铅丸。他以铁扇骨撬箱,内藏忍冬毒抗血清二十罐,罐以桑树皮包,上贴冬至·一阳生字条。他速以袖珍相机拍照,忽闻脚步,闪身梁后。见山本与薛慕仁联袂而入,山本取罐,翻至最后一罐,却空——血清已失。薛色变,山本拔刀,刀光映雪窗,像把冬至第一阵风劈成两段。苏砚舟趁二人怒,以扇骨毒针射壁灯,火灭,他遁窗而出,身如阳鹞,足点雪瓦,瓦无声。
八、阳灯停
子正一刻,磨镰岭北坡一阳生交通站——实则废弃土地庙,庙前老松,枝覆雪被。忍冬悬红灯于松枝,灯内烛心换成冬至令桑皮纸,外包一阳胶,膜连铜铃舌。她举镜望冰面,见北岸阳火三点,如金星落水,知小金银已就位。忽闻冰裂微响,一队伪警踏雪而来,领队的正是赵阎青。赵着伪警长服,手电光扫面,却暗对忍冬颔首,像把冬天第一片阳雪含在舌尖。他喝令伪警:搜北岸,南岸我守!众警北去,破庙仅余赵与忍冬二人。忍冬递上一只空火柴盒,盒侧刺字,字内藏小纸:
医务科血清,已摄;阳柜底片,在此。
她递上娜塔莎所赠胶卷。赵收好,低语:宣武门暗沟已开,你们仅半点钟。忍冬颔首,回身掐断灯内一阳胶,铜铃坠,桑皮纸却未燃——雪面风大,火被夜吞。她心中一沉,知计划有变。
九、阳烟错
伪警于北岸搜得小金银,童以阳火捻相抗,火喷而不爆,雪伪警裤脚,童被擒。赵阎青闻报,急赴北岸,以枪指众:孩子我审,你们守南岸!他暗将小金银推入雪沟,沟底麻小六接,以棉衣裹童,返宣武门。南岸忍冬独对冰面,二十四枚桑皮纸已埋,却乏火引。她取扇骨阳火捻,自燃照面,火金如鬼,她低叹:冬至无火,阳便不生。忽闻身后轻咳,苏砚舟至,铁扇展,扇骨毒针已空,衣破血染。他递上一只日军火柴盒,盒面贴二字,字以血书。他低声:山本追至,我引火,你沉烟。他取阳火捻,就扇骨一划,火喷,他抛向冰面,火落孔侧,薄雪融,桑皮纸遇火即燃,二十四朵金焰同时绽开,像给冰面缝一排金扣。火下冰融,水涌烟沉,血清尽没。山本率兵至,仅见金烟如菊,瞬灭,冰面复冻,平滑如镜,无人无物。
十、尾声
十二月二十三,丑正,运煤火车出北平西郊。忍冬、小金银、麻小六、小梅子爬上车顶,冬风如刃,却割不断呼吸。忍冬摸出那瓣阳菊,冰裂为粉,随风扬去。她轻声道:
冬至令,阳烟沉;阳烟沉,一阳生。
身后,东方既白,天色像被谁薄薄刷了一层金霜。远处,磨镰岭北坡,晨光照之,无痕无烟,唯有一线金气,如冬夜最后一缕魂,袅袅升空,被初阳一吻,化入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