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铁牛他……”薛六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半跪在地,小心翼翼地托着铁牛的后背,生怕一丁点的晃动都会加重这个汉子的伤势。
苏哲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冰冷而凝重。他刚刚检查完铁牛的伤口,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那片救命的钢片虽然挡住了致命一击,但巨大的冲击力依然震伤了心肺,断裂的钢片边缘更是深深嵌入了胸口的肌肉之中。再加上背部和手臂上的多处创伤,失血严重,此刻的铁牛,已是命悬一线。
“死不了。”苏哲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不带丝毫情绪,但那双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迅速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急救包,用剪刀剪开铁牛的衣物,熟练地进行着清创、止血和初步包扎。
“张鑫!”苏哲头也不抬地命令道。
“卑职在!”张鑫快步上前,神情肃穆。
“立刻清点伤亡,救治所有伤员。将我们牺牲的弟兄们的遗体收敛好,他们的名字,都记录在册。”苏哲的声音顿了顿,又补充道,“把那些刺客的信息打探一下,特别是那个独眼龙,我要知道他们的来路!”
“遵命!”张鑫立刻转身,有条不紊地指挥着皇城司的校尉们行动起来。
一时间,战场上响起了压抑的呻吟声、低声的命令声和金属碰撞声。活下来的人,无论是苏哲的护卫还是皇城司的校尉,都在默默地处理着善后事宜,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失去同袍的悲戚。
王狗儿,此刻正呆呆地站在苏哲身后。他那张黝黑的小脸惨白如纸,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方才那血肉横飞的场面,彻底摧毁了他十二年来对这个世界的所有认知。他亲眼看到那些鲜活的生命在刀光剑影中消逝,亲眼看到那个饭量极大的憨厚汉子为了保护自己而倒在血泊中。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莫名的愧疚感,像两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能下意识地攥紧苏哲的衣角,仿佛那是他在这个崩塌的世界里唯一的依靠。
不远处,王老蔫夫妇更是吓得魂不附体,两人缩在一辆马车旁,抱着头,连看一眼战场的勇气都没有。这对淳朴了一辈子的老实人,何曾见过如此恐怖的阵仗。
苏哲处理完铁牛的紧急伤势,缓缓站起身。他环顾四周,眉头紧锁。
“此地不宜久留。”他沉声对张鑫和薛六说道,“敌人虽然退去,但谁也无法保证他们不会卷土重来,或者还有没有其他的同伙在附近窥伺。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张鑫点了点头,面色凝重地附和:“侯爷所言极是。只是……我们现在该去往何处?回京的路途遥远,带着这么多伤员,恐怕……”
“回渝州城。”苏哲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那里是最近的州府,城防坚固,可以让我们暂时得到喘息和补给。而且,铁牛他们的伤,必须要在安稳洁净的环境下进行修养,绝不能再颠簸了。”
决定一下,众人立刻行动起来。重伤的铁牛和其他伤员被小心翼翼地抬上马车,腾出空间来安置。牺牲护卫的遗体也用布包裹好,驮在马背上。王老蔫夫妇被请上了另一辆马车,苏哲则亲自将依旧处于惊吓状态的王狗儿拉上自己的坐骑,让他坐在自己身前。
“别怕。”苏哲能感觉到身前瘦小身体的剧烈颤抖,他放缓了声音,用自己的披风将孩子裹紧,“有我在,不会再让他们伤到你了。”
温热的体温和沉稳有力的心跳,似乎给了王狗儿一丝安全感,他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一些,将小脸埋在了苏哲的怀里,再也不敢向外看一眼。
一支狼狈却又弥漫着肃杀之气的古怪队伍,就这样在深沉的夜色中,借着火把的光亮,朝着渝州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
当这支队伍抵达渝州城南门时,城门早已关闭。
守城的军士看到城下黑压压的一片人马,还带着浓重的血腥气,顿时如临大敌,城楼上的弓箭手纷纷引弓待发。
“城下何人!速速报上名来,否则休怪弓箭无情!”城楼上的都头高声喝道。
张鑫策马上前,从怀中取出一块玄铁令牌,高高举起,沉声道:“皇城司奉旨办案!速开城门!”
那面令牌在火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芒,城楼上的都头显然是识货之人,看清令牌的样式后面色剧变。皇城司的名头,在大宋官场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可是官家的亲军,直接听命于皇帝,监察百官,权力大得吓人。
都头不敢怠慢,一边命人飞速禀报知州衙署,一边亲自带着人匆匆跑下城楼,打开了城门的一道偏门。
“不知皇城司上官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都头躬着身子,态度恭敬到了极点。
张鑫没有理会他,而是侧身让开,露出了他身后的苏哲。
苏哲此刻已稍作整理,虽然衣衫上仍有血迹,但那股与生俱来的从容气度,以及侯爵的威仪,在火光映照下,让那都头更是心头一颤。
“本侯武安侯苏哲,”苏哲亮出了自己的侯爵金牌,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奉皇命密查要案,于城外遭遇贼人伏击。现在,我需要立刻接管知州衙署,安置伤员。此事干系重大,尔等立刻引路,若有半点延误或消息泄露,按贻误军机论处!”
武安侯!
这三个字比皇城司的令牌还要震撼!
这位可是如今朝堂上最炙手可热的人物,神医、战神、皇帝眼前的红人!他怎么会浑身是血地出现在渝州城外?
守城都头脑子里嗡嗡作响,哪里还敢有半点迟疑,连连称是,亲自在前方引路,将苏哲一行人恭恭敬敬地迎进了城,直奔知州衙署。
渝州知州姓牛,是个年近五旬的文官。当他睡眼惺忪地被下人从被窝里叫起来,听闻武安侯与皇城司指挥使深夜到访时,吓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等他衣冠不整地跑到前衙,看到苏哲一行人满身的血污和那几个被抬进来的重伤员时,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苏哲没有多余的客套,直接要求一处最安静、最干净的独立院落。牛知州哪里敢说个不字,立刻将自己平日里用来读书会友的后花园西跨院给腾了出来,并调集了府中所有下人听候差遣。
一场紧急的救援在知州衙署的后院里无声地展开。
热水、干净的布匹、烈酒、烛火……苏哲需要的各种东西被源源不断地送来。他亲自为铁牛进行手术,取出嵌入胸口的钢片,清理箭创,缝合伤口。薛六和其他受伤的护卫也得到了妥善的医治。
王狗儿和他的养父母被安置在了一间厢房里,有皇城司的校尉在门口守着,与外界完全隔绝。
直到天色微明,这场紧张的忙碌才暂告一段落。
苏哲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出手术的房间,脸上身上沾染的血迹已经干涸,让他看起来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修罗。
张鑫一直守在门外,见他出来,立刻递上一杯热茶。
“侯爷,铁牛兄弟他们如何了?”
“命都保住了,但伤势很重,没有十天半个月的休养,别想下地。”苏哲喝了口热茶,暖意驱散了些许寒气,但他的眼神却依旧冰冷如霜。
他走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缓缓开口:“张鑫,你觉得,我们现在安全了吗?”
张鑫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声音里透着一股寒意:“卑职以为,渝州城,不过是稍大一点的牢笼罢了。背后主谋如果真是那一位大人物,恐怕渝州城也不安全。”
“不错。”苏哲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们既然能动用江湖势力,又能出动死士,更可怕的是,他们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从福顺沟到这里,我们一路急行,他们却能精准地设下埋伏,这说明什么?”
张鑫的脸色愈发难看:“说明……我们内部,或者说沿途的官驿里,有他们的眼线!”
“正是如此。”苏哲冷笑一声,“敌在暗,我们在明。我们带着一个绝对不能暴露身份的皇子,还有一众伤员,想要穿越千里,从蜀地安然回到京城,无异于痴人说梦。只怕我们前脚刚出渝州城,后脚就会有数不清的麻烦等着我们。”
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凝重到了极点。
张鑫眉头紧锁,沉思了许久,才试探性地问道:“侯爷,那依您之见……我们该当如何?是否要向朝廷求援?”
“求援?”苏哲摇了摇头,“飞鸽传书一来一回,最快也要十数日。我们等不了那么久。”
张鑫的脸上露出了忧虑之色,这也不行,那也不妥,难道真要困死在这渝州城中不成?
苏哲看着他,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他缓缓从怀里,取出了那卷仁宗皇帝亲手交给他的、用明黄色丝绸包裹的卷轴。
他将卷轴在石桌上展开,露出里面那方小巧却蕴含着无上皇权的玉印。
“官家在离京前,给了我便宜行事的权力。”苏哲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一字一句地说道,“密旨上写的清清楚楚,沿途驻军,亦可临时调动三千人以下。”
张鑫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侯爷的意思是……”
“既然敌人想用江湖和暗杀的手段来对付我们,那我们就用最直接、最霸道的方式,给他们还回去!”苏哲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张鑫,你立刻拿着这道密旨和我的金牌,轻装简从,星夜兼程,赶往夔州!”
“夔州?”
“没错,夔州路钤辖司!那是距离此地最近,能够最快调动大军的军州重镇!”苏哲的眼中迸发出惊人的气魄,“你此去,不用理会夔州知州,直接去找钤辖司的兵马都监!告诉他,武安侯奉旨在此办案,命他派麾下精锐,即刻开赴渝州听令!我要三千铁甲,全副武装!”
张鑫双手抱拳,声音铿锵有力:“卑职,领命!保证完成任务!”
“去吧。”苏哲将密旨和玉印郑重地交到他的手中,“记住,此事必须绝对保密,速去速回。在你回来之前,我们会死守渝州,一步不出!”
“是!”
张鑫接过密旨,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