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透过洞府窗棂,在石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何太叔盘坐在蒲团上,手中紧攥着那张泛着微光的宣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纸上的三种材料名称在暮色中依然刺目——天罡金魄玄晶铁赤炎流金沙,每一个字都仿佛重若千钧。
洞府内静谧无声,只有石壁上镶嵌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何太叔的眉头紧锁,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纸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字迹。
他清楚地知道,这些材料中的任何一件,都足以让一个筑基修士头疼不已。而他现在需要的,是整整五套这样的天材地宝。
呼——
何太叔长叹一声,气息在寂静的洞府内格外清晰。他猛地将宣纸掷向石桌,纸张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轻飘飘地落在桌角。
拖着疲惫的身躯,何太叔径直走向起居室的石床。床榻上铺着简单的蒲席,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修士不该贪图享乐。他重重地倒在床上,青衫在石床上铺展开来,如同一片凋零的树叶。
明日再想吧...
他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洞府内回荡。缓缓闭上双眼,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道阴影。洞府外,夜风拂过山间的松林,发出沙沙的声响,石桌上的宣纸被微风掀起一角,又轻轻落下。
二十个日夜如流水般逝去,何太叔踏遍了云净天关城的大街小巷。晨光熹微时,他已在坊市间穿梭;暮色四合时,仍在商铺前驻足。那张记载着珍稀材料的宣纸早已被摩挲得起了毛边,却始终未能换来半点希望。
这日正午,烈日当空。何太叔拖着疲惫的步伐路过城防司,汗水浸透了青衫。
忽然,他注意到城防司朱红色的大门前聚集着黑压压的人群。凡人与修士混杂,对着门楣上悬挂的鎏金牌匾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没想到堂堂仙人家族,竟与邪道勾结...
听说用活人血祭,真是丧尽天良!
郁家这次算是完了...
二字如惊雷般炸响在何太叔耳边。他脚步一顿,青石板路上扬起细微的尘土。犹豫片刻,他还是拨开人群,挤到了通告前。
烫金的告示在阳光下刺目耀眼:
「郁氏仙族勾结邪道,贩卖凡人,血祭修炼...」
何太叔的瞳孔骤然收缩。告示上的字迹如刀刻斧凿,每一笔都透着森然杀意。郁家修士尽数伏诛,直系血脉或废灵根,或充作魔修材料;旁支族人被逐回凡间,五代不得修仙...
周围的人群爆发出阵阵喝彩。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颤巍巍地唾了一口:活该!我孙女就是被他们...话未说完,已是老泪纵横。旁边的修士们更是义愤填膺,有人甚至拔出佩剑,在告示前重重划下一道刻痕,而在一旁的城防司卫兵,见此情形,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何太叔木然地退出人群。阳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却照不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记忆中的郁家早已模糊,养父的音容笑貌却愈发清晰。
咎由自取...何太叔低声呢喃,声音消散在喧闹的街市中。他整了整衣襟,转身朝捉刀堂方向大步走去。
...
捉刀堂内,檀香袅袅。
堵主事端坐在紫檀木案几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青瓷茶盏。盏中灵茶泛着琥珀色的光泽,茶香氤氲,在阳光的照射下蒸腾起丝丝缕缕的灵气。他刚刚批阅完最后一卷公文,朱笔搁在砚台边,墨迹未干。
少主,堵管家躬身站在一旁,双手捧着一卷账册,此次郁家之事,我们只分得一条小型灵矿脉、一座三品灵植园,以及青溪坊市的一间铺面。老管家花白的眉毛微微抖动,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甘,其他家族...分走了大半。
窗外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堵主事端起茶盏,浅啜一口,温润的茶汤滑入喉中。他抬眼看向老管家满脸的惋惜之色,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堵老,堵主事的声音不疾不徐,如玉磬轻鸣,若是我堵家亲自揭发此事,其他世家会如何作想?他指尖轻叩案几,发出清脆的声响。
堵管家闻言一怔,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世家之间盘根错节,既有盟约维系,又有姻亲牵绊。若堵家亲自出手,难免落人口实,日后在世家圈中恐难立足。
老夫明白了。堵管家深深一揖,褶皱的脸上露出钦佩之色,少主高瞻远瞩。让那些寿元将尽的散修出面举报,既能除害,又不损我堵家名声。
堵主事微微颔首,目光投向窗外。庭院中,一株老梅正抽出新芽。虽然未能吞下郁家这块肥肉,但能咬下这一口,已是恰到好处。
茶盏中的灵茶映出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没有惋惜,只有深谋远虑的从容。
堵主事正与管家议事间,一阵清脆的敲门声打断了谈话。未等回应,何太叔已推门而入。管家识趣地躬身退下,临走时轻轻带上了雕花木门,将一室静谧留给二人。
何道友不去搜寻材料,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堵主事唇角微扬,指尖轻叩案几上的青瓷茶盏,发出清脆的声响。阳光透过窗棂,在他俊朗的面容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何太叔径直走到案前,青衫上还带着风尘的气息。他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声音低沉而坚定。随着他的讲述,堵主事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在眉心刻下几道深深的纹路。
此事...堵主事长叹一声,茶盏中的灵茶已经凉了,非我不愿相助。家族中筑基期以上的资源,需族长与诸位长老共同决议才能调动。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目光却不敢与何太叔相接。
室内一时陷入沉默。窗外,一只知更鸟在枝头啼叫,声音清脆却刺耳。何太叔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坚毅,眼中虽有一闪而过的失望,却很快恢复了平静。
我明白。何太叔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只想求证,这些材料...可还有修士私人收藏?
堵主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他放下茶盏,瓷器与檀木相触,发出的一声轻响。
最好的资源在宗门手中,其次是世家...他缓缓道来,声音如同在宣读某种残酷的法则,商会次之,散修...最末。每个字都像一柄重锤,敲在何太叔心头。
何太叔低下头,阴影遮住了他的表情。片刻后,他猛地抬头,抱拳一礼:多谢道友坦言。转身离去时,衣袂带起一阵微风,吹动了案上未干的墨迹。
堵主事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重新斟了一杯凉茶。茶汤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映出他若有所思的面容。
天真啊...他轻啜一口,凉茶入喉,苦涩回甘,不过,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声音消散在空荡的厅堂里,唯有窗外的知更鸟还在不知疲倦地啼叫着,仿佛在嘲笑着什么。
...
接下来的日子里,何太叔的身影频繁出现在云净天关城的各个角落。清晨的薄雾中,他已在城南的百宝阁前等候多时;深夜的月光下,仍与城北玄器轩的掌柜讨价还价。他的足迹遍布各大商铺,甚至连一些筑基修士私下组织的交换会也不放过。
在流云轩的雅间里,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修士捋着长须,慢条斯理地取出一个玉盒。盒中盛放的正是一块玄晶铁,在烛光下泛着幽蓝的寒光。老修士眯着眼笑道:道友若能用血灵芝来换,老夫便割爱...
何太叔的指尖在桌下微微发颤。血灵芝?那可是能续命延寿的奇珍!他只能苦笑着摇头告辞。
转而在金鼎商会的议事厅中,胖掌柜摸着滚圆的肚子,小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何道友想要赤炎流金沙?好说好说...只需为我商会效力十年,期间所得收益分你三成...
何太叔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十年?届时黄花菜都凉了!他强压怒火,与商会展开了长达一月的拉锯战。
每日清晨,他都会准时出现在商会门前,与那些精于算计的管事们周旋。商会的人见他是个新晋筑基,开出的条件越来越苛刻——从最初的五年效力期,到后来竟要求他签订灵契,终身不得脱离商会。
这日黄昏,何太叔疲惫地回到洞府。随手将青元山每月派发的丹药倒入口中,这些对练气修士而言梦寐以求的灵丹,在他口中却味同嚼蜡。
丹药入腹,那点微薄的灵气转眼就被丹田吸收殆尽,犹如一滴水落入干涸的沙漠。
唉...
他长叹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洞府内回荡。正要打坐调息,忽然一面灵镜从案几上漂浮而起,镜面泛起涟漪般的波纹。
镜中显现的景象让何太叔瞳孔一缩——洞府外的禁制光幕前,牛慧海正扯着嗓子大喊:何道友!牛某有要事相商!
声音穿透禁制,在洞府内隐隐回荡。何太叔眉头一挑,他正好想找牛慧海。
就在牛慧海深吸一口气,准备再次扯开嗓门大喊时,洞府外的防护法阵突然如水波般荡漾开来,泛起阵阵涟漪。
牛慧海眼前一亮,身形如鹞子翻身般轻盈一跃,瞬间飞掠至洞府外的青石平台上。
伴随着沉重的声,石门缓缓开启。何太叔一袭青衫从阴影中走出,衣袂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夕阳的余晖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映出一双略带诧异的眼眸。
牛道友?何太叔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意外,我此前四处寻你不见,今日你倒主动上门了。
他的目光在牛慧海身上细细打量,注意到对方衣袍上几处尚未修补的破损,以及袖口隐约可见的血迹。
牛慧海嘿嘿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他大喇喇地走向平台中央的石凳,一屁股坐下,震得石凳都晃了晃。何道友找我的事,我自然知晓。他拍了拍身旁的石凳,示意何太叔也坐下。
二人相对而坐,石桌上落下一片梧桐叶。牛慧海随手把玩着落叶,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这一个月,我可是在跟郁家的余孽玩捉迷藏呢。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何太叔注意到他脖颈处一道尚未痊愈的剑痕,在夕阳下泛着狰狞的红光。
原来,在将情报卖给堵主事后,牛慧海就预见到了可能的报复。他故意放出风声,引蛇出洞。
那些郁家残余的修士果然中计,一路追杀他到黑松林。若非他主修的已臻化境,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好在天枢盟的执法队来得及时。牛慧海咧嘴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鼓鼓的储物袋,在手中掂了掂,发出灵石碰撞的清脆声响,这不,还得了笔意外之财。
何太叔闻言,眉头微挑。夕阳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青石板上交织在一起。远处,一只孤雁掠过晚霞,发出清脆的鸣叫。牛慧海收起笑容,突然压低声音:我今日来,是有桩买卖要跟何道友谈...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通体莹白的玉盒。玉盒表面流转着淡淡的寒光,在夕阳映照下显得格外清冷。他指尖轻推,玉盒在石桌上滑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停在何太叔面前。
这些日子,我可是听说了不少何道友的传闻啊。牛慧海眯起眼睛,声音里带着几分揶揄。他那伤痕累累的手指轻轻敲击石桌,发出有节奏的声。
何太叔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玉盒上,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他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伸向玉盒,指尖触及盒盖时,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直窜上来。他小心翼翼地掀开盒盖——
嘶——
盒中静静躺着一块约莫拇指大小的晶石,通体呈现出冰蓝色,表面布满了天然的霜花纹路。即便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感受到其中散发出的凛冽寒气。这正是他苦寻多日的玄晶铁!
何太叔猛地合上盒盖,胸口剧烈起伏。他深吸一口气,平复着翻涌的心绪。夕阳的余晖在他眼中燃起两簇炽热的火焰,他直视牛慧海,声音低沉而坚定:牛道友有何差遣,但说无妨。何某定当竭尽全力。
牛慧海闻言,眼中精光暴涨。他微微一笑:好!何道友果然爽快!他拍案而起,衣袍带起一阵劲风,实不相瞒,牛某已得筑基丹多时,却苦于无处闭关...
原来,为了从处获取郁家情报,牛慧海几乎散尽家财。如今虽得了天枢盟的赏赐,却已无力租赁安全的洞府筑基。
更令他担忧的是,若在野外筑基,难保不会遭遇劫修。因此他精心设下此局——先以玄晶铁为饵,再借何太叔的洞府与护法之力。
夕阳西沉,最后一缕金光掠过牛慧海满是算计的脸庞。他摩挲着玉盒,轻声道:只要何道友允我在贵府筑基,并为我护法...这玄晶铁,便是酬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