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只冷冷扔下三个字:好自为之。
这话是对龙文章说的?还是冲着王彦来的?没人知道。
张立宪临走时狠狠剜了王彦一眼,王彦却回以更冷的目光,毫不退让。
何书光这时候总算缓过劲儿,咬牙切齿地盯着王彦:“姓林的,这笔账我记下了。”
王彦闻言,忽然抬起腿做了个踹人的动作,何书光吓得连退两步,意识到自己失态后满脸涨红,恶狠狠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
虞啸卿一行人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而那群“炮灰”则继续沉浸在百姓们的欢呼与敬重中。
喧闹过后,老者代表全镇父老,主动腾出了祠堂,供这一百多号人安身。
原本虞啸卿也相中了这座祠堂,打算作为虞师师部所在,可如今老者断然拒绝。
军归军,民归民。
地方事务,轮不到军队强占。
不止如此,老人还发动乡亲筹粮募物,送来大批米、面、肉、油。
数量之多,足够这群疲惫不堪的战士吃上半个月。
人心尚在,火种未熄。
“开饭喽!这回真有口福了!”蛇屁股攥着把菜刀,乐得直嚷,“今儿个咱就整一锅白菜炖粉条子,配上猪肉,管够吃!”
“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克虏伯拖着他那身沉甸甸的肉晃过来,“我来搭把手,烧火没问题。”
“滚一边去!”迷龙一个肩撞把蛇屁股顶开,“你个广东崽子懂啥叫白菜炖粉条?上回你做的那锅,淡得能照出人影来!”
“得放酱油!这菜没酱油怎么行?必须重口才对味!”
“没酱油还算什么炖菜?根本不是那股劲儿!”
“哎哟喂你悠着点放啊!”蛇屁股急得直摆手,“咸齁了人可咋办!”
院子里乱糟糟地忙活着:剁菜的、切肉的、点火的、添水的,一群人围着灶台转,热气腾腾地准备那顿久违的荤腥。
可龙文璋站在屋檐下,眉头却锁得死紧。
连长孟烦了和李乌拉也是一脸阴云,站边上不吭声。
只有王彦跟没事人一样,咧嘴一笑:“团座,您这是犯哪门子愁啊?”
“营座,您这回可是捅破天了。”孟烦了压低嗓音,“刚才您那一番话听着是痛快,解恨,可接下来呢?”
“没接到命令就从南天门撤下来,本来就是死罪一条。”
“现在又当着全镇百姓的面抗命拒捕,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罪加一等啊!”
……
“要我说,早先——我是说早先——”
“要是之前您两位还有半丝活路的话……”
“现在,可真是连根线都断了。
全让自个作没了。”
“临阵脱逃是什么罪名?再加上公然对抗军法,哦对,还煽动地方百姓替你们说话造势。
这三条,随便拎一条出来,都能毙你十八回。”
孟烦了说得唾沫四溅,活像在茶馆里讲古。
龙文璋冷冷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好,我不说了。”孟烦了摊手,“我闭嘴。”
“团座,别听他瞎咧咧。”王彦笑了笑,“虞啸卿真敢毙我们俩?除非他不想干这个‘代师长’了!”
“代师长?”孟烦了一愣,“啥时候的事?咱们还在密知呐拼死拼活的时候?”
“就是那时候。”王彦点头,“第29师的番号没批下来,只能叫‘虞师’,前面还得加个‘代’字。
不过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嘿,您消息是灵通。”孟烦了斜眼看他,“可这就能抵掉那三桩死罪了?”
正说着,禅达镇的杨镇长又来了。
就是那个曾在酒席上给龙文璋敬酒的本地乡绅。
“杨镇长。”龙文璋和王彦连忙起身相迎。
“龙团座,林营座。”杨镇长目光扫过院子里忙活的一群兵,笑着问,“弟兄们忙着做饭呐?”
龙文璋道:“多亏了您和镇上父老接济,不然大伙儿真要啃树皮了。”
“言重了言重了。”杨镇长摆摆手,“咱们禅达虽穷,但人心不瞎。
谁为咱们拼命,谁护住了这方土地,我们都记在心里。”
“该有的回报不能少。
若有需要,二位尽管开口。”
“只要我杨某人能办到的,只要咱们镇上有,绝不含糊。”
“杨镇长太客气了。”龙文璋拱手道,“您腾出祠堂安顿我们,又送来粮食被服,已是感激不尽。”
“应该的,应该的。”杨镇长笑了笑,转向王彦,“林营座,你要的东西,我让人带来了。”
说罢回头一招手。
两个家仆抬着一块厚实木板走了进来。
木料是金丝楠,漆得乌亮,一看就不是凡品。
“这是我备下的寿材板子。”杨镇长道,“拿去用吧,别嫌弃晦气。”
“这……杨镇长,您这……”王彦一时语塞,随即抱拳,“晚辈愧受了。”
孟烦了、龙文璋,连同灶边那群正忙着切菜的兵油子全都傻眼:啥情况?怎么突然讨起棺材板来了?这也太邪门了吧?
紧接着,另一个仆人又递上一罐鲜红的漆,外加一支羊毫笔。
王彦提起毛笔,在漆罐里蘸满了朱红的漆,正要落笔时忽然心头一动,转身问杨镇长:“晚辈斗胆,不知可否请前辈赐一幅字?”
杨镇长听罢,只是微微一笑,并未作答。
一旁的家仆却昂首挺胸道:“林营座您可真是问对人了!我们老爷的字,在禅达地界上可是头一份,谁不佩服?”
王彦闻言,立刻将笔递过去:“那就有劳杨镇长,赏一副墨宝。”
杨镇长也不推辞,接过笔便问:“林营座想要写什么?”
王彦整了整神色,郑重其事地说:“国民哥命军滇西远征军虞师川军团!”
杨镇长提笔挥洒,一气呵成。
果然好字——笔力遒劲,结构端严,看得人心头一震。
王彦当即亲自带着人,把这块刚写好的“匾额”高高挂在祠堂门口。
“你脑子坏掉了吧?”孟烦了盯着那块匾上下打量,忍不住嚷道,“你知道川军团早被虞啸卿吞进特务营了吗?”
“现在哪还有什么川军团?早就散了!”
“再说了,咱们算哪门子的川军团?”
“虞啸卿讲得多明白——咱们就是一群败退下来的残兵游勇!”
“你不会真以为,挂块牌子就能保命吧?”
“你说中了。”王彦冷冷一笑,“对,这就是保命符!”
顿了顿,他又道:“有了这块匾,虞啸卿不但不敢动我和团座一根汗毛,还得咬着牙认下团座的身份!”
“认下团座?”孟烦了脱口而出,“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王彦咧嘴一笑,“意思就是,他虞啸卿得向上头报备:龙文章是正儿八经的川军团副团长!是个实打实的中校军官!”
“你疯了吧?”孟烦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别说校官,哪怕是个尉官,军政部都有案底可查。
先不说虞啸卿会不会傻到替你圆这个谎,就算他真敢说,军政部会认?远征军的花名册上根本就没这个人!”
“那又如何?”王彦轻哼一声,“那又如何?”
“你真是疯了。”孟烦了指着王彦摇头,“这人彻底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