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角被轻轻拉住的瞬间，林越身体里那因见证神迹而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他低头，看着面前的少女。
她的身体不再透明，银色的长发也收敛了光华，柔顺地垂在肩后。那双金色的眸子，洗去了浩瀚星海，重新映出了他的倒影。
纯净，依赖，还有一丝刚刚完成了一件大事后，等待夸奖的孩子般的期待。
她还是零。
他的零。
……
天空之城，诺亚。
当“诺亚之傲”号那残破不堪的舰体，带着另外两艘伤痕累累的副城，如同三头被拔了牙的巨兽，狼狈地穿过云层，出现在停机坪上空时，整个诺亚城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没有欢迎的号角。
没有庆祝的欢呼。
数十万诺亚公民，无论是居住在b级区以上的中产，还是挣扎在d\/E级区的底层，都通过城市的全息广播，看到了那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旗舰“诺亚之傲”号，那代表着诺亚最高武力与荣耀的“神之泪”主炮，不翼而飞。它的前端，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狰狞的，被某种力量强行熔断的豁口。
舰体装甲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损伤，许多区域的外部线路都裸露在外，闪烁着危险的电火花。
这哪里是凯旋的王者。
这分明是仓皇逃窜的败军。
“发生了什么？”
“鹰隼长老的讨伐军……失败了？”
“不可能！那可是诺亚最精锐的军团！去剿灭一群地上的老鼠，怎么会变成这样？”
议论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响起，但很快就被一种更大的恐慌所淹没。
如果连装备了“神之泪”的旗舰舰队都惨败而归，那么，他们在废土上，到底遭遇了什么？
议会，最高会议厅。
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所有的议会长老都到齐了，他们环绕着巨大的圆形会议桌而坐，全息影像将他们每一张阴沉的脸都清晰地投射出来。
会议厅的正中央，站着一个失魂落魄的身影。
鹰隼长老。
他已经脱下了那身暗金色的动力甲，只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议会制服。往日里的高傲与威严荡然无存，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恐惧。
“说说吧，鹰隼。”坐在主位的大长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缓缓开口，“我们需要一个解释。”
鹰隼长老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调出了一段影像。
那是侦察兵在生命最后一刻传回的画面。
幽蓝的裂隙之下，庞大的远古能源核心正在疯狂运转。而在那核心中央，与整个遗迹融为一体的，那个银发少女的身影。
紧接着，是第二段影像。
从旗舰舰桥的视角，拍摄到的那只遮蔽了整个天空的蓝色巨手，以及……它落下之后，那片被彻底从世界上抹除的，巨大而空洞的掌印。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这是……神罚吗？”一名长老用梦呓般的音调喃喃自语。
“从逃回来的幸存者口中，我们得到了一个名字。”鹰隼长老的嗓子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他们称呼那个女孩……为‘深渊之女’。”
“深渊之女……”
这个词，像一颗重磅炸弹，在会议厅内炸响。
一名主管文献与古代史的，最年长的“书卷长老”，身体猛地一震。
他颤抖着手，在自己面前的控制面板上飞速操作。
很快，一份被标记为最高机密，尘封了超过三百年的古老文献，被调取了出来。
文献的材质是某种古老的莎草纸，上面的文字晦涩难懂。
但其中一页的插图，却让所有长老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张插图上，画着一个模糊的，看不清面容的女性身影，她的背后，是无尽的黑暗深渊。
而在她的头顶，用远古诺亚语，标注着一个鲜红的词汇。
【神灾级】。
“不可能……这只是传说……”一名激进派的长老失声叫道，“是为了警示后人，不要过度研究源质而编造出来的神话！”
“神话？”书卷长老抬起头，他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那这段描述呢？”
他指向文献上的一段文字。
“‘当深渊睁开双眼，盖亚将选出她的代行者。她以人之形行走于大地，执掌创世与灭世之权柄。她既是终结，亦是新生。’”
“她的代号，是……”
会议厅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书卷长老一字一顿地，念出了那个他们曾在林越的资料里，见过无数次的名字。
“‘零’。”
恐慌。
巨大的，无法遏制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在场的每一位诺亚统治者。
“零”！
那个被他们当做“钥匙”，当做“实验品”，试图从林越手中抢夺过来的银发少女，竟然是传说中，能够与“神明”比肩的“神灾级”生命体！
他们，到底对一个怎样的存在，举起了屠刀？
“鹰隼！”一名长老猛地站了起来，指着鹰隼长老的鼻子，怒不可遏地咆哮，“是你！是你主张要强行夺取‘零’！是你启动了这次愚蠢的讨伐！”
“如果不是你的傲慢和贪婪，我们根本不会和那个林越，和那个怪物，走到今天这一步！”
鹰隼长老面如死灰，一言不发。
他无从辩驳。
因为对方说的，是事实。
他的野心，他的冒进，亲手为诺亚城，树立起了一个足以将他们所有人碾成粉末的敌人。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大长老一拍桌子，强行终止了即将爆发的内讧，“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诺亚的未来！”
“未来？”一名长老惨笑起来，“我们还有未来吗？那个‘深渊之女’，会放过我们吗？她随时可以降下第二次‘神罚’，将诺亚城从天上抹去！”
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
他们终于意识到，方舟城，那个由一个弃民建立起来的废土聚落，已经成为了一个他们无法撼动，甚至需要仰望的存在。
废土的统治者，不再是他们。
他们自己，才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囚徒。
“不……也许还有办法……”
一片死寂中，一直埋头研究古籍的书卷长老，突然抬起了头。
“文献上说，‘深渊之女’的出现，并非偶然。”
他将全息影像放大，展示出文献的最后一页。
那是一幅更加诡异的星图，无数的星辰围绕着一个巨大的，漆黑的漩涡。
而在漩涡的旁边，有一行血红色的注释。
书卷长老用一种近乎咏叹的调子，轻轻念了出来。
“深渊之女的苏醒，并非终焉。”
“她，只是打开门的……”
“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