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立心沉默了片刻,目光里流露出一种深深的无奈。
“其实,不能说错。”
“因为从专业角度看,痊愈这个词,对于严重的精神创伤和抑郁症来说,本身就很难定义。”
“我们之前看到的,是李若荀努力生活的一面。”
“他积极、温暖、配合,这是他求生的本能,也是他展现给世界的模样。”
“而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他剖开内心的另一面,那个藏着废墟和痛苦的自我。”
“李若荀选择用这种方式开解那个少年,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这证明,那片‘虚无的安宁’,对他而言,至今依然是一种强烈的诱惑。”
“他此时此刻在扮演一个劝导者的同时,或许也是在对过去的自己,或者说,至今仍存在于他内心的某个自己,进行一次对话。”
“所以,是不是走出来了很难定义。”
“就像上一期说的,和抑郁症共存,或许对他这种病情程度的人来说,是一辈子的课题吧。”
华玲玲蜷缩在椅子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柔软的抱枕。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满是泪痕的脸。
骗子。
李若荀这个大骗子。
他把自己的伤口藏得那么好,把那片黑暗的废墟掩盖得滴水不漏,却为了去照亮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毫不犹豫地亲手将那些用来遮掩的砖石瓦砾,一块一块地全部掀开,任由里面鲜红的伤口暴露。
他怎么能这么傻。
又怎么能……这么好。
华玲玲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屏幕上那个让她又爱又恨又心疼的少年。
她那么善良的少年啊。
那个用一首歌把她从深渊边缘拉回来的少年。
那个在节目里对着孩子笑得一脸干净的少年。
原来,他依旧站在悬崖边上。
一边迎着凛冽的寒风,一边伸出手,努力地想要拉住每一个和他一样将要坠落的人。
现场的风,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李若荀没有回答那个男孩的问题。
男孩抬起头,泪水糊了一脸,狼狈不堪,而那双本该清澈的眼睛被绝望浸泡得通红:
“为什么……为什么要出生在这种世界上啊……”他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泣血,“如果……如果我从来没有来过,是不是就好了?”
这个问题,像一把锋利的刀,直直地捅进了直播间里每一个人的心里。
是啊,为什么。
李若荀没有回答那个男孩的问题。
因为那些问题的答案,他自己也从未找到过。
或许,有些问题本就是无解的。
它们存在的意义,不是为了被解答,而是为了被感受和分担。
所以,他放弃了语言。
他只是轻轻地唱了起来,用超越语言的方式去表达自己的想法。
没有伴奏,没有华丽的技巧,只有清唱。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和日常上舞台时的状态比起来稳定性差了太多,带着一丝颤抖和沙哑,像是在竭力压抑着什么。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那歌声穿透了天台凛冽的夜风,像一只温柔的手,抚上了那个濒临破碎的灵魂。
直播间的弹幕在那一刻停滞了,喧嚣和指责瞬间被抽空,只剩下这首悲伤又温柔的歌在回荡。
仿佛穿透了一切绝望。
歌声里没有说教,没有劝慰,它只是浓墨重彩地告诉你,我也曾站在你所在的地方,凝视着同一片深渊。
它细数着码头海鸥的鸣叫,生日的杏花……
明明每一句无一不是对生活美好的细腻描摹,对生的向往。
可正是这些美好,更反衬出内心的荒芜,让那种无尽下坠的感觉更加真实而沉重。
多么绝望的呐喊啊。
但这绝不是屈服和沉沦。
像是有一种让人沉入深渊的气场,瞬间将所有人裹挟。
看过《海底》、《后会无期》那些舞台的观众,心脏不受控制地咯噔一下,一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悲伤感涌了上来。
然而一切并未以这样的绝望作结。
在最深的黑暗之后,是温柔到不可思议的温馨和治愈
宛如最浓重的乌云被一道光撕开,温暖的金色阳光终于洒落下来。
在经历了绝望之后,歌声里的人却还想要去安慰别人,那样的坚韧本身就是一种救赎。
“能有你这样的人存在于这个世界。”
“悄悄唤醒我沉睡心底的喜悦。”
“能有你这样的人存在于我的心尖。”
“让我开始有些期待这个世界。”
何言的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心中那根紧绷着的弦,被这突如其来的共鸣彻底拨断。
我也不想死啊!
可我没有路啊!
压抑了太久的如同山洪般的绝望,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怎么办啊?我真的不想这样的啊!”
他不再是那个沉默的满身尖刺的少年,而变回了一个无助的孩子。
抱着膝盖,发出了绝境中最无助的控诉与呐喊。
“明明家里的日子应该越过越好的,就是因为我,一切都完了!”
“我活着,就是拖垮全家的那个累赘啊!”
“所以我只有这个选择。”
少年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绝望。
“只要我不存在,所有人的生活都会更好的。”
“我知道他们最开始会难过,但时间长了总会忘记的。”
观众的心被紧紧揪住。
原来……是白血病。
原来……他不是不懂事。
相反,就是因为他太懂事了!
所以为了不拖累那个本就贫困的家庭,为了让父母和兄弟姐妹能继续好好生活下去,他才选择了一个人走向死亡,用最决绝的方式来成全他们。
一瞬间,直播间里所有刚才还在义愤填膺、指责男孩自私的弹幕,全都销声匿迹了。
取而代之的,是山呼海啸般的愧疚与心疼。
何言抬起被泪水浸透的脸,望着李若荀,声音轻得像羽毛坠落,飘过所有人的心脏:
“哥哥,你真的……不应该救我的。这明明……是最好的办法啊。”
【对不起,我为我刚才的言论道歉,我就是个傻逼。】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有什么资格去评判一个身处绝境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