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见邸的沉重仿佛随着离开京都的地界而被暂时搁置,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却已悄然内化。回到东京的公寓,生活似乎恢复了某种表面的平静,然而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那间属于殷夜沉母亲的画室,那个晨光中他罕见的脆弱与坦诚,像一颗投入江浸月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未平。她开始以一种全新的、更为复杂的目光审视身边这个男人。他不仅仅是那个强势、偏执、掌控她一切的殷夜沉,更是那个曾被困在“桐之间”、失去了母亲、内心承载着巨大创伤的少年。
这种认知,并未让她感到轻松,反而让她的心绪更加纷乱。同情?理解?还是那份早已萌芽、却因恐惧和现实阻隔而不敢承认的情感,在悄然滋长?她分不清。
在这种复杂的心境下,她将自己更多地投入到了创作中。《虚宇生花》的后期制作进入了最关键阶段。她坐在工作室巨大的显示屏前,指尖在数位板上飞快移动,调整着色彩,细化着线条。
那朵在虚无中挣扎生长的花,形态在不自觉中,隐隐借鉴了秋田婆婆给她的那本素描册里,纱织夫人笔下某种充满生命张力的植物形态。而那片贯穿始终的、深邃的钴蓝色星云漩涡,其色彩灵感,正是源于那枚在月见邸庭院拾到的、属于纱织夫人的旧颜料管,也是殷夜沉眼中那片她时常沉溺的、混合着欲望与深暗的色泽。
她将自己所有无法言说的情绪——对自身处境的迷茫,对自由的渴望,对殷夜沉那日益复杂难辨的情感,甚至是对那位素未谋面的纱织夫人的共鸣与悲悯——都倾注其中。这部作品,成了她唯一安全的宣泄口,是她潜意识的映射,是她所有秘密的承载者。她并未意识到,这其实也是一种在恐惧与吸引夹缝中,悄然生长的稚嫩根芽。
殷夜沉似乎也默许了她这种沉浸式的创作。他不再像过去那样,时时将她禁锢在视线范围内,而是给了她相对独立的空间。但他并非不关注。偶尔,他会无声地出现在工作室门口,倚着门框,静静地看她工作。
他看着屏幕上的画面流转,看着她专注时微蹙的眉头和发亮的眼眸。他能感受到那作品里蕴含的强烈情绪,一种压抑的、挣扎的、却又充满生命力的东西。那片熟悉的钴蓝色,偶尔会让他心头掠过一丝极细微的、难以捕捉的异样感,仿佛触碰到了某个尘封的角落,但旋即又被更强烈的、对她专注模样的占有欲所覆盖。
他欣赏她的才华,这毋庸置疑。但这份才华所吸引来的目光,以及这才华本身所代表的、他可能无法完全掌控的她的精神世界,都让他内心深处那份源于过往创伤的不安,如同幽暗的水草,悄然蔓延。
他既期待她的作品能获得认可,证明他的眼光,也隐隐恐惧着那认可可能带来的、脱离他掌控的变数。
这种矛盾的心理,在他看到江浸月因为一个技术难题攻克而露出的、纯粹欣喜的笑容时,达到了顶峰。他走上前,从身后拥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手臂环住她的腰,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
“这么开心?”他低声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江浸月身体微微一僵,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许,轻轻“嗯”了一声。
“很快就要参展了,”他继续说,目光落在屏幕上那片幽深的蓝色上,“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说:“我会让周屿安排,寰宇的展区,会是全场最好的位置。”
这话像是支持,却更像是一种宣告——她的光芒,必须在他的羽翼之下,在他的掌控之中,才能被允许绽放。
江浸月的心,随着他这句话,缓缓下沉。她看着屏幕上那朵在数据流中挣扎生长的花,仿佛看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