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重要。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没有任何重量,却带着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否定力量。它像一道无形的闸门,骤然截断了她世界里所有流动的光和声音,只剩下耳机里那令人窒息的忙音,和她胸腔里骤然停跳后、尖锐的耳鸣。
周遭的一切仿佛瞬间褪色、虚化,窗外绚烂的晚霞在她失焦的瞳孔里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冰冷的色块。
她所有的担忧、委屈、锥心的痛苦和公开处刑般的羞辱,在他这句轻描淡写、甚至带着烦躁的“不重要”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廉价、且无足轻重。
原来,能牵动他情绪的,永远只有他的商业帝国和不容挑衅的掌控。而她和她可能有的伤心,在她这里如同世界崩塌的事情,在他眼中,与那些需要被随手清除的“麻烦”无异,始终是“不重要”的。
原来,心死真的只需要一瞬间,一句话。
她就那样僵直地坐着,背脊挺得笔直,仿佛一种无言的倔强,可微微颤抖的肩线却暴露了内在的崩塌。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那双平日里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灰翳,所有的神采都在瞬间熄灭,只剩下空洞的死寂,茫然地注视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嘴唇轻轻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连一个微弱的音节都无法发出,只是无力地抿成一条失血的直线。
就在这万籁俱寂、如坠冰窟的瞬间,一个温柔却冰冷的声音,如同预先埋设好的诅咒,适时地、精准地在她耳畔响起——
“只可惜……月见里那样的古老家族,对主母的要求,总是不一样的。过人的艺术才华与独特的个性,在沉重的家族责任与森严的规矩面前,往往显得……格格不入。”
藤原静香的话语,此刻不再是隔岸观火的暗示,而是化作了无数根淬了冰的细针,趁着她的心防被那三个字彻底击碎的间隙,凶狠地、密集地刺入她最柔软的角落。
“格格不入……”
原来,在他划分的世界里,她以及她所关联的一切——她珍视的绘画才华,她不肯完全妥协的个性,她试图保留的独立灵魂——终究是那个“格格不入”的存在。所以她的感受,她的痛苦,她因他而产生的所有不安与挣扎,才会如此轻易地被归为“不重要”。
一阵尖锐的、几乎让她痉挛的刺痛从心脏的位置猛地炸开,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那不仅仅是心碎的感觉,更像是一种被无形之物精准命中的、带着耻辱烙印的战栗。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那些冰针扎入时,发出的细微而清脆的碎裂声,那是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于爱与未来的、脆弱的自信。
她终于切身感受到了静香那“细针”的威力——它不会让你血流如注,却能在你最脆弱的时候,带来持续而隐秘的、深入骨髓的钝痛,让你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无形的伤口。
自卑如同黑色的、粘稠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裹挟着巨大的羞耻感,灭顶而来。她所有的坚持,所有试图证明自己足以与他并肩的努力,所有告诉自己“时代不同了”的武装,在这一句“不重要”和这阵回忆的针雨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和一厢情愿。她像一个站在华丽舞台边缘的小丑,自以为参与了一场盛大的演出,最终却发现,自己在主角眼中,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甚至碍眼的背景板。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垂下头,浓密卷翘的睫毛如同折翼的蝶,在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上投下两道哀伤的阴影。一滴滚烫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挣脱了眼眶的束缚,顺着她光滑的脸颊滑落,砸在她紧紧交握、指节泛白的手背上,溅开一小朵冰冷的水花。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他不屑于解释。
而她,连质问的资格,都在他轻描淡写的一句判词下,被碾得粉碎,连一丝残渣都不剩。
原来,极致的伤害,从来不是激烈的争吵与指责,而是他漫不经心的一句——
不重要。
窗外,最后一缕光线也被地平线吞噬,无边的夜色漫延开来,如同她此刻的心境,一点点被冰冷的绝望蚕食,最终,归于一片无声的、死寂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