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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泼洒在青石镇的断壁残垣上。沈醉踩着碎瓦砾前行,玄色衣袍扫过丛生的杂草,带起一串枯萎的草屑。镇子东头的药铺早已被洗劫一空,柜台倒在地上,药罐碎片混着发黑的血迹,在墙角积成令人作呕的污秽。

“沈公子,这已是第三家药铺了。”身后传来少女怯生生的声音。阿蛮捧着半块啃剩的窝头,细瘦的胳膊上还缠着昨天被碎石划破的布条,“镇上的药材怕是早就被人搜光了,要不……咱们往南去临县试试?”

沈醉没回头,指尖捻起一片沾着霉斑的药渣。那是半片枯萎的当归,断面处泛着诡异的青黑色,像是被什么东西蚀过。他眉峰微挑,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临县?等你走到临县,青石镇剩下的这百十来号人,怕是连骨头渣都剩不下了。”

阿蛮被他噎得一怔,眼圈倏地红了。三天前瘟疫蔓延到青石镇时,她爹娘还在念叨着秋收的谷子,转天就倒在柴房里没了气息。若不是沈醉恰好路过,用一枚银针逼退了她体内初发的疫气,此刻她早已是墙角那堆腐肉中的一员。

“可……可这方圆十里,就只有青石镇有药铺啊。”少女的声音带着哭腔,“张大夫说,必须凑齐当归、防风、独活这三味药,才能熬出抑制疫气的汤药,再晚……”

“再晚,就该有人尸变了。”沈醉打断她,转身时玄色衣袍在风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他的瞳孔很深,像是淬了冰的寒潭,“你以为那些躺在街上的‘尸体’,真的死透了?”

阿蛮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街心那具盖着草席的躯体忽然动了一下。草席被顶起个弧度,紧接着传来指甲刮擦地面的刺耳声响。少女吓得尖叫一声,攥着窝头的手指关节泛白。

沈醉却慢条斯理地从腰间解下一个油布包,里面是他昨天从尸堆里翻出的药碾子。“当归生于阴坡,青石镇后山的断崖处该有野生的。防风耐旱,常在碎石缝里扎根。至于独活……”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镇子西头那片发黑的竹林,“竹林阴湿,最适合这东西生长。”

阿蛮愣住:“可后山断崖常年落石,西头竹林更是……”

“更是疫气最重的地方,对么?”沈醉掂了掂手里的药锄,金属碰撞声在空荡的街道上格外清晰,“可你别忘了,药材这东西,越是险地,长得越精神。”

话音未落,他已提锄走向镇口。阿蛮望着他孤傲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天夜里,她缩在破庙里发抖时,正是这个浑身散发着寒气的男人,把刚烤好的野兔扔给她。那兔肉还带着温度,像极了爹爹在世时给她烤的红薯。

后山的路比想象中更难走。断层处的岩石上覆着层黏腻的黑苔,踩上去咯吱作响。沈醉的靴子底早被碎石磨出了洞,每一步都能感觉到尖锐的石棱刺进皮肉。他却像不知痛似的,眼睛只盯着岩壁缝隙里的绿意。

“找到了。”他低喝一声,药锄猛地插进石缝。一株带着紫色花苞的当归被连根刨出,根茎粗壮,断面处是健康的黄白色。沈醉用布巾仔细擦去泥土,正要放进背篓,忽听头顶传来碎石滚落的声音。

他抬头的瞬间,一块磨盘大的岩石已砸到眼前。沈醉足尖点地,身形如墨蝶般向后掠去,岩石擦着他的衣摆砸在地上,震起漫天烟尘。待烟尘散去,只见断崖上方站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手里还攥着块没扔出去的石头。

“那是俺们家的药!”汉子嘶吼着,嘴角淌着涎水,眼白上布满血丝,“俺婆娘等着这药救命,你敢抢,俺杀了你!”

沈醉盯着他裸露的胳膊,那里布满了细密的红疹——正是瘟疫初期的症状。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嘲弄:“你知道当归要怎么炮制么?鲜品有毒,需用酒蒸三日才能入药。你现在拿回去,不是救你婆娘,是送她去死。”

汉子愣住,握着石头的手微微发颤。沈醉趁机提锄上前,在他膝盖弯处轻轻一点。汉子扑通跪倒在地,沈醉蹲下身,指尖搭上他的脉门。脉象浮而不实,像是被什么东西阻塞着气血运行。

“你婆娘在哪?”沈醉的声音冷了几分。

汉子张了张嘴,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痰里带着暗红色的血块。“在……在山洞里……”他指着断崖侧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石缝,“她说……说要等疫气散了再出去……”

沈醉皱眉,提着药锄走向石缝。刚要探头,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腥气。他手腕翻转,三枚银针脱手而出,精准地钉在石缝两侧的岩壁上。银针接触到空气的瞬间,针尖竟泛起青黑色。

“出来吧。”他沉声道,“别藏了。”

石缝里沉默片刻,接着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走了出来,她的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紫色,双眼翻白,嘴角挂着涎水。看到沈醉背篓里的当归,她突然发出嗬嗬的怪响,猛地扑了过来。

沈醉侧身避开,药锄横扫,正打在妇人后心。她像断线的风筝般摔在地上,却在落地的瞬间翻了个身,四肢着地,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尸变了。”沈醉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疫气入体后拖延过久,伤及心脉,已成活尸。”

汉子见状,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翠儿!翠儿你醒醒啊!”他要扑过去,却被沈醉一把拽住。

“现在过去,你也会变成她那样。”沈醉的眼神冷得像冰,“要么看着她彻底疯癫,要么……”他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刀,刀身泛着冷冽的光,“给她个痛快。”

汉子望着在地上抽搐的妇人,又看看沈醉手里的刀,突然瘫坐在地,涕泪横流。沈醉不再理他,转身走向石缝深处。洞壁上长满了墨绿色的苔藓,指尖触碰处,苔藓竟簌簌地往下掉灰。

洞穴尽头有个水潭,潭水泛着油光,水面漂浮着一层白色的泡沫。沈醉俯身细看,潭底沉着些黑色的颗粒,像是某种植物的种子。他刚要伸手去捞,潭水突然剧烈地翻涌起来,一只青黑色的手猛地从水里探出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手冰冷刺骨,指甲缝里还嵌着污泥。沈醉手腕翻转,短刀顺势出鞘,精准地劈在那只手的腕骨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手骨应声而断,却没流出鲜血,只有浑浊的黑水顺着断口淌下来。

水里的东西被激怒了,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沈醉后退两步,借着洞外透进的微光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那是个浑身肿胀的男人,肚子鼓得像面大鼓,皮肤被泡得发白,正是三天前第一个死于瘟疫的李屠户。

“有意思。”沈醉舔了舔唇角,眼底闪过一丝玩味,“寻常瘟疫只会让人脏腑溃烂,哪能让尸体起死回生?”

李屠户的尸体嘶吼着扑上来,腐烂的手指抓向沈醉的咽喉。沈醉不闪不避,待他近身的瞬间,突然将手里的当归塞进他嘴里。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当归接触到尸身的瞬间,竟冒出白烟,李屠户的尸体像是被烈火灼烧般,发出滋滋的声响。

趁着尸体后退的间隙,沈醉已提锄挖到潭边。他用力一刨,潭底的淤泥被翻上来,露出密密麻麻的黑色种子。这些种子被水泡得发胀,外壳上还沾着些银色的粉末。

“原来是这样。”沈醉捻起一粒种子,放在鼻尖轻嗅,“疫气并非天灾,是有人用尸腐草的种子混合了寒毒,投进了水源。”

尸腐草是南疆毒草,种子遇水便发,能滋生出侵蚀心脉的毒瘴。寻常人沾染后七日之内必会暴毙,体质特殊者虽能拖延,却会逐渐尸变,成为没有神智的活尸。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阿蛮的尖叫。沈醉心头一紧,提锄冲出洞穴,正看到三个穿着黑衣的汉子把阿蛮围在中间。少女被吓得缩在岩石后,手里紧紧攥着那半块窝头。

“这小丫头片子,竟藏在这里。”为首的黑衣人狞笑着,手里的弯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大哥说了,青石镇的人一个都不能留,尤其是见过沈醉的。”

沈醉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认得这些人的服饰——袖口绣着半朵墨莲,正是当朝丞相魏庸豢养的死士“墨莲卫”。

“你们是谁派来的?”沈醉的声音像淬了冰,药锄在他手里转了个圈,锄尖对准为首的黑衣人。

黑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死人,没必要知道这么多。”

话音未落,三柄弯刀已同时劈来。沈醉将阿蛮往身后一拉,药锄横扫,正磕在最左边那人的刀背上。只听当啷一声,弯刀脱手飞出,沈醉顺势一脚踹在他胸口,那人像断线的风筝般坠下断崖。

另外两人见状,攻势愈发凌厉。沈醉却不慌不忙,脚下踏着诡异的步法,药锄时而如长枪直刺,时而如短刀劈砍。他的动作极快,玄色衣袍在刀光中穿梭,竟没被割破一丝衣角。

片刻后,最后一个黑衣人被药锄钉在岩壁上。锄尖穿透他的肩胛,鲜血顺着岩石的缝隙往下淌。沈醉俯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说,是谁让你们在水源里投毒?”

黑衣人啐了口血沫,脸上露出疯狂的笑意:“沈醉,你斗不过相爷的。这青石镇,不过是个开始……”

话音未落,他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嘴角溢出黑血。沈醉皱眉,探手去摸他的脉搏,却发现人已经断了气。死者的后槽牙里藏着一枚毒囊,显然是早就做好了灭口的准备。

阿蛮这时才敢从岩石后走出来,指着黑衣人腰间的令牌颤声道:“沈公子,你看这个……”

那是块玄铁令牌,正面刻着个“魏”字,背面是一朵盛开的墨莲。沈醉盯着令牌上的纹路,瞳孔骤然收缩——这墨莲的花瓣数量,比寻常墨莲卫的令牌多了一瓣,意味着此人是魏庸的心腹。

“看来,这瘟疫确实不是天灾。”沈醉将令牌揣进怀里,目光投向远处的皇城方向。那里盘踞着大胤朝最庞大的阴影,而他的剑,已经很久没有饮过权贵的血了。

就在这时,断崖下突然传来阵阵嘶吼。沈醉探头望去,只见数十具活尸正从镇口涌出来,他们的动作比李屠户的尸体更敏捷,眼窝深处还泛着诡异的红光。而在活尸群后方,站着个身披黑袍的身影,正遥遥地朝断崖这边望来。

黑袍人似乎察觉到了沈醉的目光,抬手做了个奇怪的手势。下一秒,所有活尸都停下动作,齐刷刷地朝断崖方向看来。他们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在呼唤同伴的野兽。

阿蛮吓得躲到沈醉身后,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他们要上来了……”

沈醉握紧了手里的药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知道,真正的麻烦,现在才刚刚开始。而那黑袍人的身影,竟让他莫名地想起了二十年前,那场让他家破人亡的大火里,那个站在烈焰中的神秘人。

活尸群开始向上攀爬,指甲刮擦岩石的声音密密麻麻,像是无数只虫子在耳边爬动。沈醉将阿蛮护在身后,目光如鹰隼般锁定着崖下的黑袍人。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疯狂,几分决绝。

“来得正好。”他低语道,玄色衣袍在山风中猎猎作响,“有些账,也该算算了。”

就在活尸即将爬上断崖的瞬间,沈醉突然发现,那些活尸的脖颈处,都有一个相同的刺青——一朵含苞待放的墨莲。而更让他心头一震的是,黑袍人掀开兜帽的刹那,露出的竟是一张与他极为相似的脸。

那张脸在夕阳下泛着青白,嘴角勾起一抹与他如出一辙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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