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防盗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宋书记办公室内那令人窒息的庄严与肃杀。
李大云站在门口，手心微微发凉，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心跳的加速。
办公桌后，宋书记的身影如同山岳。他面容紧绷，目光如炬，没有任何铺垫，开门见山的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狠狠砸进李大云的耳膜：
“大云同志，你班子里，又捅大篓子了！”宋书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震得空气嗡嗡作响。
“政法干部！干苟且之事，倒在石榴裙下，影响极坏！这是你任期内倒下的第二个！‘一岗双责’，不是空话！作为第一责任人，你必须担责。”
“免职，是组织的决定。也是制度规定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
宋书记锐利的目光直刺李大云眼底，连珠炮式地轰出了三段话。空气瞬间凝固了数秒。
终于，在稍作停顿后，宋书记的语气略缓，但那份沉甸甸的严肃丝毫未减：“现在，说说你自己。对组织，还有什么想法？有什么需要交代的？或者，对下一步，有什么打算？组织听你的声音，但前提是——你要真反思！吸取教训！把根子上的问题挖出来！”
李大云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瞬间蔓延四肢百骸。免职！这两个字终于被赤裸地宣判了。
他喉头发紧，胸腔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震惊、痛楚、巨大的失落感，还有一丝早就预料到却不愿承认的尘埃落定。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胸腔里的灼热和苦涩，强行压下翻腾的思绪。再抬头时，眼中虽仍有血丝，却透出一种近乎悲壮的坦诚：
“宋书记，我接受！完全接受组织的决定！”他的声音初时有些沙哑，但迅速变得清晰、稳定，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班子接连出事，我作为班长，难辞其咎！管理失之于宽，监督失之于软，教训深刻，痛彻心扉！这警钟，是给我，也是给我们整个班子的。”
他微微停顿，目光投向窗外远处，仿佛在检视自己走过的路，然后转回，眼神异常坚定：“我反思了很久。不是能力问题，是态度，是方法！抓班子带队伍，管思想正风气，建制度强约束，我做得远远不够！这教训，刻骨铭心。”
“至于未来，”他带着一丝自嘲又释然的真诚，“职务免了，但党员的职责和初心没变。我服从组织任何安排！去哪儿，都行。用行动说话，用实绩弥补过失，一切从头开始。另外……”
李大云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如果可能，我希望用我们班子的问题作为干部警示教育工作材料。我的教训，或许能成为别人的镜鉴，让更多人少走弯路，少摔跟头。”
宋书记静静地听着，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李大云的这份直面错误的勇气和沉甸甸的反思，出乎他的意料。他缓缓点了点头，眼神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好！大云同志，你能有这个觉悟，我很欣慰。记住，挫折是熔炉，淬炼真金。组织的大门，永远向知错能改、勇于担当的同志敞开！拿出行动，证明你的价值！”
他话锋一转，语气再次变得凝重：“不过，在正式免职通知下达前，你依然是责任人！这最后一班岗，必须给我站得稳稳当当！思想上不能滑坡，工作上不能松懈！你的一举一动，组织都看在眼里！这份坚持，就是你对组织的交代！”
李大云用力地点了点头。没有辩解，没有哀求，只有一份沉重的承诺。他转身，拉开那扇沉重的防盗门。
“咔嗒。”
关门声很轻，却像一声闷雷，在他心头炸响。
这一步踏出，他在云水区主政一方的时代，正式落幕了。身后那片看似平静的土地下，蛰伏已久的暗流，终将汹涌而出。但他已无法回头，也不想回头。生活，没有回程票。
走廊的光线有些昏暗，将他孤独的身影拉得很长，拖在冰冷的地面上。
然而，当他一步步走下台阶，穿过空旷的庭院时，步伐却渐渐变得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轻快。
阳光洒在他肩上，竟有几分久违的暖意。他没有回头看一眼那栋象征着权力的办公楼，径直走向自己的车。那份从容，那份洒脱，像换了一个人。
对面办公楼，宽大的落地窗前。
刘小勇捏着他那支价值不菲的万宝龙钢笔，在手中转动。他特意挑选了这个绝佳的观测点，就是为了第一时间捕捉李大云走出书记办公室时的“精彩瞬间”。他嘴角噙着一丝志在必得的冷笑，心中早已盘算好剧本：
“免职的滋味不好受吧？李大云啊李大云，看你那副失魂落魄的丧家犬模样！等会儿，就该你低声下气地来找我刘小勇‘汇报思想’，求我在新岗位安排上给予‘照顾’了吧？哼，到时候，该提什么条件呢？云水区应该力推周思田接力书记吧……”
他甚至已经想象到李大云在自己面前强忍屈辱、挤出笑容的卑微姿态，一股掌控他人命运的满足感让他倍感惬意。
然而，窗外的景象让他嘴角的冷笑瞬间凝固。
那个走出来的李大云，步履沉稳，腰杆挺直！脸上非但没有预想中的灰败和沮丧，反而……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云开雾散的平静，甚至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松？
他目不斜视，径直穿过前坪，走向停车场，开门，上车，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一种决绝的洒脱，仿佛身后的一切——包括他刘小勇所在的这栋楼——都已不值一顾！
“这……”刘小勇瞳孔微缩，捏着钢笔的手停在空中，“怎么回事？他凭什么？书记给他吃了定心丸？许了他什么愿？不可能！老宋的脾气我最清楚，这种时候绝不会松口！难道……他找到了别的靠山？”他脑中飞速闪过几个名字，又立刻被自己否定，“不可能！在天晴市，什么关系能瞒过我刘小勇？”
一股强烈的不安和被打乱计划的恼怒涌上心头。他烦躁地松开钢笔，让它滚落在宽大的桌面上。
李大云那反常的平静和自信，像雾化了的镜片使他双眼模糊，一时无法看清真相。
就在这时，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骤然响起刺耳的铃声！刘小勇心头一震，迅速抓起听筒，腰板下意识挺直，声音瞬间切换成恭敬无比的模式：
“书记！您好！我是小勇，您指示！”
电话那头，宋书记的声音爽朗有力，清晰地传来：“小勇啊，刚和李大云谈完，免职的事情他本人完全接受，早有准备，态度很好！你抓紧时间研究一下，给他安排个合适的去处。记住，要稳妥，要能发挥他的长处，也要让他汲取教训！这事不能拖，本周五上常委会讨论！”
刘小勇大脑飞速运转，脸上立刻堆起职业化的笑容，语气热切而高效：“是！书记您放心！我马上落实！一定充分考虑李大云同志的个人特点、工作经历以及当前工作需要，拿出一个既符合组织原则，又有利于他个人发展的稳妥方案！尽快向您汇报。”
放下电话，刘小勇脸上的恭敬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阴冷的、带着算计的窃喜。李大云的反常表现带来的那点不安，立刻被眼前这个“安排”李大云命运的权力快感所覆盖。
“李大云啊李大云，你装得再洒脱又如何？你的前程，现在捏在我刘小勇的手里！免职只是开始……至于新岗位？”他踱步到窗边，看着李大云车子驶离的方向，眼神寒光四射，“哼，放心，我会给你找个‘合适’的地方，‘好好’发挥你的‘余热’！保管让你……无话可说！”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心中杀之而后快的成就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