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来自太古洪荒的磅礴哀意与滔天怨气,如亿万道无形锁链,瞬间缠紧了林风的神魂,要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绝望深渊。
每一缕怨气都承载着一个凡人临死前的最终诅咒,那是对高天众神的无尽恨意。
林风的神魂在这股力量面前,渺小得如同一叶扁舟,随时都会被这片怨念的怒海倾覆。
就在他神魂欲裂之际,一道血色身影毅然决然地踏入了祭坛的最中心。
是姬无月。
她立于那怨气风暴的源头,黑裙被吹得猎猎作响,绝美的脸上毫无惧色,反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她双手结印,体内的九幽噬心诀竟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逆向运转!
本是吞噬他人心血的魔功,此刻却成了引火烧身的祭品。
“噗!”
姬无月猛地喷出一口心头精血,那鲜红的血液并未落地,而是在空中化作一道道诡异的血色符文,烙印在她的眉心、四肢百骸。
她竟是以自身精纯的魔神之血为引,将那足以撕碎仙神的亿万残魂怨念,尽数朝着自己体内牵引!
“啊——”
无尽的怨念洪流灌入体内,饶是姬无月也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两行血泪自她紧闭的眼角缓缓滑落。
可她的嘴角,却勾起一抹凄厉而癫狂的笑容。
“你们恨天?恨这天道不公,视万物为刍狗?”她低声笑着,声音沙哑却清晰地响彻在这片死寂之地,“好……那便由我,替你们,再恨一次!”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体内沉寂的魔神血脉彻底沸腾!
那高傲的血脉仿佛找到了最完美的养料,将那亿万凡俗的怨气疯狂炼化,最终凝聚成一道道幽紫色的复杂纹路。
这些纹路破体而出,不再是虚无的怨念,而是化作了实质的“噬天魔纹”,如同活物般游走,深深地刻入了祭坛的四根石柱之上!
嗡——!
整座祭坛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冲天的黑气瞬间被那妖异的幽紫色所取代,无数残魂的哀嚎与嘶吼渐渐平息,化作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死寂。
就在此时,一道柔和的白光破开幽紫魔气,飘然落在祭坛边缘。
白小怜踏光而来,她脸色凝重,医灵圣体让她对天地间的生机变化异常敏感。
她刚一落地,便秀眉紧蹙,玉手轻轻按在地面上,闭目感知。
“不好!”她猛然睁眼,失声道:“地脉深处有天道种下的‘腐生香火’!这东西专蚀生机,是用来镇压此地、断绝凡俗觉醒根基的断根之毒!凡人触之,血肉立化,白骨无存!”
这毒火阴险至极,它缠绕在祭坛的根部,不断侵蚀着这座凡俗最后的希望。
白小怜没有丝毫犹豫,她并指如刀,在自己另一只手的指尖上轻轻一划。
一滴晶莹剔透、蕴含着磅礴生机的血液渗出。
她以血为墨,以指为笔,迅速在地面上勾勒出一个繁复的阵法。
“生生神诀,回春结界!”
随着她一声轻叱,一个翠绿色的光罩瞬间扩散开来,将整个祭坛笼罩。
光罩所过之处,地脉中毒火的腐蚀之力被强行隔绝。
但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白小怜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苍白如纸,身形一阵摇晃。
林风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她,却被她轻轻摇头制止了。
“没用的……这毒火源于天道香火,我的生机之力只能暂缓,无法根除。”她喘息着,声音微弱地说道:“这毒……只有蕴含着最纯粹凡俗源头的至亲之血,才能将其彻底封印。”
至亲之血?
林风浑身一震。他的亲人,早已在那场大火中……不,还有一个!
他猛然抬起头,下一刻,他做出了一个让白小怜和姬无月都为之动容的举动。
他竟是直接撕开了自己胸口的衣衫,露出精壮的胸膛。
在那里,一颗散发着微弱暖意的“家源火种”正在缓缓跳动。
那是母亲留给他最后的馈赠,是他身为凡人的根!
“娘……”林风低吼一声,右手成爪,竟硬生生刺入自己的胸膛,在那颗火种的核心处,强行逼出了一滴色泽暗红、仿佛凝固了时光的血液!
那是母亲的血,是火种的源头,是他生命最初的烙印!
他屈指一弹,那滴母血划破长空,精准地滴入了白小怜布下的回春结界核心。
血光冲天而起!
那看似平凡的一滴血,在接触到结界的瞬间,爆发出难以言喻的浩瀚亲情与守护之力。
地脉深处,那些阴毒的腐生香火仿佛遇到了世间最可怕的克星,发出了阵阵凄厉的哀鸣,潮水般向地心深处退散而去。
危机暂解,但祭坛的核心依然黯淡无光。
那亿万残魂的意志跨越时空,化作一道微弱的意念传入林风的脑海:“祭坛之启,需‘凡尘之引’……唯有以诞生之初的‘脐带血’为引,方可向这天地证明——吾等生自尘土,不拜神天!”
脐带血……
林风沉默了。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早已被熏得漆黑的焦木相框。
他小心翼翼地撬开相框的夹层,里面并非是父母的画像,而是一小撮干枯的胎发,以及一截早已风干、蜷曲如枯枝的脐带。
这是他幼时,母亲怕他走丢,特意为他保留下来的,说是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他看着这最后的念想,眼眶微微泛红。
他划破自己的手腕,温热的鲜血缓缓流淌而下,浸润着那截干枯的脐带。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当他的血与脐带接触时,祭坛中一缕最为纯粹的残魂意志竟化作一道微光,轻轻地缠绕在他的手腕上,仿佛一个温柔的抚摸。
林风低下头,对着手中的遗物,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娘,他们夺走了您,夺走了家。今天,儿子就用您给的这条命,烧了他们的天。”
说完,他毅然将那吸收了自己鲜血的脐带,投入了祭坛核心的凹槽之中。
刹那间,一股源自凡尘的道种之力轰然炸开,与他胸口的家源火种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两股力量交汇融合,冲天而起,竟在祭坛的上空,缓缓凝聚成一口巨大无比的铁锅虚影!
那锅虚影朴实无华,没有任何神光异彩,锅身上也只铭刻着两个巨大而古朴的凡俗文字——“家灶”。
几乎在“家灶”成型的同一瞬间,林风体内的杀生仙诀不受控制地自行运转。
他从东荒三百村落收集而来的、写满了血泪与控诉的“反祭宣言”,那些布帛、木简、石板,竟化作一道道流光,如同薪柴般自动投入了巨锅虚影的下方!
锅中明明空无一物,却突兀地传出“咕嘟、咕嘟”的声响,仿佛正在烹煮的不是任何食材,而是整个苍玄界亿万凡俗积压了万古的执念与不甘!
这般忤逆之举,立刻引来了天道的震怒!
苍穹之上,那座镇压万古的金鼎发出一声愤怒的嗡鸣。
三道璀璨的金光撕裂云层,化作三尊手持“孝律锁魂鞭”的香火战将,威压盖世,径直朝着祭坛扑来,誓要将这凡俗的灶台彻底摧毁!
然而,面对这毁天灭地的神威,林风只是抬起头,发出一声冷笑。
他引动祭坛,那“家灶”虚影猛然一震。
锅底之下,一幕幕尘封的“记忆烙印”随之浮现,投射在天地之间!
画面中,是百万、千万的凡人,在绝望的哭嚎中被当做祭品,活生生地投入了那口天外金鼎之中,被炼成了维系神灵存在的“灶魂”!
那场景,比任何地狱都更加残酷!
三名香火战将的冲势戛然而止,他们呆呆地看着那记忆烙印,金色的眼眸中竟流露出了人性化的迷茫与痛苦。
他们体内的香火神力开始剧烈波动,脑海中被洗去的记忆碎片开始翻涌!
原来,他们也曾是凡人!
他们的亲人,他们的父母妻儿,也曾在那一场场血腥的祭祀中,被献祭给了他们如今所效忠的神明!
只是他们的灵魂被香火洗脑,忘却了前尘,成了天道最忠诚的走狗!
其中一名战将,在看到一个被投入鼎中的妇人身影时,彻底崩溃了。
他手中的锁魂鞭“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自己也双膝跪地,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痛哭:“娘……我娘……她也在这锅里煮过……”
林风一步踏出,黑袍在怨气中翻飞,衣襟早已被自己的鲜血染红。
他手中紧握着那枚断命令的残片,如同握着一把斩天的利刃,遥遥指向天穹。
“你们吃人百年,今天,该还饭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生灵的耳中。
话音刚落,那“家灶”虚影骤然放大,几乎要笼罩九域!
锅底,一行铭文燃烧起来,化作血色的大字,映照诸天:“凡尘为薪,葬天为锅——这一顿,老子请客!”
就在这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刻。
远在西荒某个早已破败的村落里,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妇人,颤巍巍地端出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轻轻地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仿佛在等待着谁归来。
她浑浊的眼中满是慈爱,轻声呢喃着:“风儿,赶路辛苦了,趁热吃……”
一缕微不可查的面汤热气袅袅升腾,脱离了小院,跨越了无尽空间,竟化作一道极其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火流,悄无声息地汇入了那口遮天蔽日的“家灶”锅底。
祭坛之上,林风嘴唇微动,扬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轻声自语:“娘,火,旺了。”
祭坛上空,那口名为“家灶”的巨锅虚影微微摇曳,锅中无水,却仿佛煮沸了三千世界的怨与念。
而在那古朴的锅底,无数张痛苦扭曲的面孔在记忆烙印中沉浮翻涌,似在等待着一场迟到了万古的开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