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安稳头顶炸开!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所有的哭嚎、愤怒、指责都僵在了脸上,化作一片死灰般的惨白和无法掩饰的惊骇。
他的眼睛瞪得滚圆,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急剧收缩,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身体像是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若不是扶住了旁边的桌子,几乎要瘫软下去。
馄饨摊昏黄的灯火跳跃着,映照着安稳那张失魂落魄、如同见了鬼魅的脸。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铁柱眼皮一跳,觉察出什么,开始驱赶围观的人群,“天要落雨了,回家,回家……”
老天爷似乎在印证他的还,配合的打了个哈欠,“轰隆!”一个闷雷。
人群呼啦就散了!
魏来站在昏暗的角落里,凝视着安稳,死死握着手里的刀柄……
铁柱后退几步,因紧张而变得粗重的呼吸。
他刚凭着一口血气,把压在心底的话,不管不顾的骂了出来。
骂完还是有些心虚后悔,安稳再怎么不是东西,也是安定哥的爹。
骂他,安定哥怎么也沾点边。
可,现在看来,他是不是骂的有点轻呀?
安定死死瞪着安稳,没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答案,已然写在那张惊恐万状的脸上。
心中最后一丝对“父亲”这个身份的模糊期待,彻底碎裂,化为齑粉,消散在这带着馄饨香与尘土味的夜风里。
他不再看安稳一眼,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丢在桌子上,对铁柱沉声道:“铁柱,走了。”
“哎哎,好!”
铁柱慌忙跟了上去。
二人头也不回地没入愈发深沉的夜色中,留下失魂落魄的安稳僵立原地,如同泥塑木雕。
摊主收起安定放在桌子上的碎银子,很满意。
转头看到跟木头一样的安稳,一脸的鄙夷嫌弃,甩着抹布,“走了,走了,收摊了!”
安稳失魂落魄的往回走。
不知走了多久,一直倔强闷着的雨终是落了下来。
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身上。
雨势逐渐放大,落在身上黏稠沉重,拉扯着他沉坠下去。
二十年前也是这般泼天的雨,抽打着天地,无休无止。
那时他,年轻力壮,却心如死灰。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泥泞不堪的小路上,粗大的雨点砸在斗笠上,砰砰作响。
板车上,是他气息奄奄的妻子,刚经历了一场痛彻心扉的难产,一个成形的男胎,连一声啼哭都未曾发出,便成了冰冷的死物。
妻子的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的眼神,茫然地望着混沌的雨幕,身体随着板车的颠簸而轻微摇晃,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天地混沌,只有无边无际的雨帘和脚下令人绝望的黏滑。
一道惨白的电光骤然撕裂黑暗,瞬间照亮了路边骇人的景象——一个穿着绸缎、却早已被泥泞和血污浸透的妇人,倒卧在血泊里,气息奄奄。
她怀中紧紧护着一个小小的襁褓,襁褓里传来微弱的、猫儿般的哭声,在这倾盆大雨中几不可闻。
妇人青白的手指死死攥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和一块暗红的玉佩,眼中满是哀求,“救…救我的孩子…求你…”
他还未来得及反应,臂弯猛地一沉。
是妻子!她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挣脱了他的搀扶,踉跄着扑了过去,颤抖的手拨开湿透的襁褓。
襁褓中那张皱巴巴的小脸露了出来,在冰冷的雨水中微弱地呼吸着。
妻子那双因丧子而空洞绝望的眼眸,刹那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灼人的光亮。
她猛地回过头,冰凉湿透的手指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死死攥住安稳的衣袖,指甲几乎要隔着湿透的布料掐进他的皮肉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当家的…抱回去!抱回去…当亲生的…
妻子的绝望,妇人的哀求,让他无法拒绝……
等安定接过孩子后,妇人深深看了一眼孩子,用尽最后的力气踉跄离开。
孩子抱回去后,取名安定,妻子果真当成亲生的养。
可他还是忘不掉那个他亲手埋掉的的亲儿子。
安定都能活下去,他的儿子为什么不能?
安家本就子嗣凋零,九代单传,他父母早逝,安家只剩他一个。
他觉得天道不公。
妻子因为难产到底伤了身子,钱花了不少,没两年还是没了。
妻子死后,他对安定一直淡淡的,但不会让他饿死冻死。
拿着当初妇人给的钱,浑浑噩噩的混日子。
直到娶了刘春梅,他喜欢刘春梅,第一眼就喜欢喜欢,也第一次体会到心动。
刘春梅虐待安定,他都看在眼里,但为了讨刘春梅欢心,他视而不见。
反正不是亲生的,他可以让刘春梅给他生属于他的孩子。
可安心不是他的,从看到安心第一眼他就知道。
那孩子不是他的种。
他恨,他怨,但不敢言。
于是他对安心也是冷眼旁观。
他只是想讨媳妇欢心,他只是想要个自己的孩子,他有错吗?
安稳混混沌沌的回到家,家中漆黑一片,刘春梅还未回来。
点着油灯。
他扣出堂屋八仙桌后面的一块石砖,从里面掏出一个钱袋子。
钱袋子里早没了银子,只剩下一枚染着暗红、触手生凉的玉佩。
此刻正躺在八仙桌油腻的中央,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几乎不敢直视。
他眼前恍惚出现两张脸。
妻子的殷切的期盼,妇人的苦苦哀求。
就在他颤着手准备去摸玉佩时,眼前突然一黑。
下一瞬,棍棒就落在身上。
来不及呼救,嘴巴就被人堵住。
棍棒一下比一下重,砸在他的身上,他能清楚的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疼,锥心刺骨的疼。
他甚至想求个干脆或者昏死过去。
可偏偏下手的人有分寸,让他清醒的承受着。
最后脑后一记重锤,温热粘稠的液体流入他的眼睛,他才缓缓闭上眼。
疾风骤雨一整夜。
第二日天亮,雨方停。
出门去田里查看庄稼的村民,才发现了趴在河边奄奄一息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