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是带着忐忑和兴奋来的翊坤宫,到了门口,看着门庭若市的翊坤宫大门,亮晶晶的眼睛里含着小心翼翼的笑意。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奶嬷嬷,奶嬷嬷上前,还没开口,守门的小太监便已经先问道:“是四阿哥到了吗?”
奶嬷嬷忙道:“正是四阿哥。”
小太监忙去跟周宁海禀告,周宁海立刻一瘸一拐地上前行礼,笑着道:“四阿哥请,奴才这就带您进去。颂芝已经给四阿哥安排好了住处和奴才们,就等着您来呢。”
弘历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露出笑容道:“听闻额娘身子不适,我想先去拜见额娘。”
周宁海见他这般有心,脸上的笑容更足了一些:“那奴才让人领着嬷嬷们先去安置您的东西,奴才带您去正殿。”
弘历点了点头,竭力让自己目不斜视,可即便是如此,也还是能够感觉到,门口排队的贵妇人们,都在盯着他。
头一次,他终于感觉到自己是个皇子阿哥,而非奴才都敢冲着他大小声的弃子。
而这,都是因为他进了翊坤宫,成了贵妃娘娘的儿子。
他深呼吸,怀着忐忑又谨慎的心情,到了正殿门口,等着周宁海进去禀告。
没一会儿,他曾经见过的那位颂芝姑姑,便从大殿里走了出来,根据周宁海的行走速度来看,他应该没有进内室,而颂芝姑姑,她之前应该是站在外间守着,两人都没有进去通禀。
他压下心头的思绪,露出甜甜的笑容:“颂芝姑姑,我来给额娘请安。”
颂芝听他如此诚恳地叫着额娘,忍不住愣了愣,含笑道:“奴婢见过四阿哥,这会儿我们娘娘正跟老夫人说话呢,奴婢先带着四阿哥去住处瞧瞧,若是有什么不合适的,奴婢即刻让人给您换好。”
弘历知情识趣地点了点头,朝着她背后的屋子行了个礼,这才对颂芝道:“额娘许久没有见到娘亲,肯定又伤心又高兴,我不着急,颂芝姑姑随便让带路送我去便是,你还是留在这儿守着,额娘离不开姑姑呢。”
颂芝眉眼弯弯:“您叫我们娘娘额娘,便是咱们翊坤宫的小主子呢,奴婢可不敢轻慢了,不然娘娘该责怪奴婢啦。”
她坚持送弘历去偏殿安置,周宁海又要去门口接待那些送礼的人,弘历便也不再拒绝,一路童言童语地跟颂芝说话,询问一些年世兰的忌讳。
颂芝已经见识了他的聪慧,哪里还敢将他当寻常孩子看待,因此只是挑了些能说的说罢了。
正殿,纳兰慧侧耳听了片刻,对年世兰道:“到底是皇帝的儿子,哪怕从前无人教导,也是个聪慧的。”
年世兰点了点头,本不想多说他,但见纳兰慧神色沉吟,眼神不由凛然,郑重道:“娘,这四阿哥便是再聪慧,女儿也只会扶持莞嫔的孩子,您可别动了别的心思。”
纳兰慧好笑道:“娘娘长这么大,臣妇还从未见过娘娘这样喜欢过谁。”
年世兰做贼心虚,自动将她娘嘴里的喜欢,替换成了她以为的那个喜欢,遮掩道:“女儿只是与莞嫔早有约定,又有她绝对不会背叛女儿的牵制在,所以才格外相信她罢了。”
纳兰慧直觉这里面有事儿,但见她没有要说的意思,便也并不勉强,而是柔声道:“娘娘睡吧,臣妇就在这儿守着娘娘,哪儿也不去。”
年世兰摇头:“我还不困呢。”
纳兰慧老神在在:“娘娘不睡也行,臣妇让人去请太医给娘娘看安神药,喝了药,娘娘自然就困了。”
年世兰无语凝噎,只好乖乖躺好,只是人虽然躺着了,视线却一直追随着纳兰慧。
纳兰慧无奈,只好歇了看看闺女缺什么的心思,坐在床边,探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睡吧,等睡醒了,臣妇给娘娘做银丝面吃。”
年世兰不由得露出期待的笑容:“娘这么一说,女儿这回就已经开始饿了。”
话虽然是这样说,可她闭上了眼睛,没一会儿就睡沉了。
纳兰慧确定她彻底睡着了,这才敢露出自己一直隐忍的情绪,轻手轻脚地去了外间,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落下,若非紧紧捂着嘴巴,只怕是都要泣不成声。
好好的女儿交给了皇家,看似高高在上,却跟在战场上搏杀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不小心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实在是心疼!
她花了很多时间,才终于安抚好了自己的情绪,抬手把眼泪往上一抹,便又是那个雷厉风行的年家主母,纳兰慧。
颂芝忙完四阿哥那边,一回来,就见纳兰慧神色慵懒冷漠地坐在主位上,心神一凛,忙收敛了笑容,肃着脸上前,跪下来,低声请罪:
“奴婢没有照顾好小姐,还请夫人责罚。”
纳兰慧探手扶起了她:“别说这样外道的话,如今再见,我看得出来,娘娘是拿你当亲妹妹看待了。”
颂芝眼圈一红:“娘娘心善,才会待奴婢这样好,可奴婢愚笨,却实在帮不上娘娘。”
纳兰慧摇头:“不要说这样自轻的话,娘娘当年走的时候,家中那么多伺候的丫鬟婆子,她却只带了你进王府伺候,这么多年来,你也始终稳坐翊坤宫掌事宫女的位置,可见你从不是没有能力的人。
颂芝,如今没有外人在,你好好儿地跟我说说,娘娘这些年在宫里,到底都受了什么委屈,我是她娘,比谁都知道她的骄傲性子,若是你不说,她,是绝不肯撕开伤口给旁人看的,哪怕我是她娘。”
颂芝哽咽一声:“夫人,娘娘她……她这些年真是委屈呀!”
宫里头的事情细密如同牛毛,颂芝只是挑了年世兰最难受的大小事来说,都说了快一个时辰。
纳兰慧几次落泪,却咬着牙没有再让自己失态,冷着脸让颂芝只管继续说。
等听完了,她便知道,她的女儿,绝对不止是受了能说得出口的这些委屈!
可就是这些能说得出口的,都已经叫她痛彻心扉,那些说不出口的……
纳兰慧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的时候,面色已经全然平静下来,温声对颂芝道:“娘娘的委屈,我回去之后,自然会跟老爷和她两个哥哥说,你不必告诉她,叫她忧心。”
她沉声道:“年家当年要押宝,他们父子几个有那雄心壮志,才让我这千娇万宠的女儿进了皇家,如今年家满门荣耀,我这女儿受得苦楚,他们若是不一桩桩一件件地记在心里,与人渣杂碎何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