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的冬夜，智慧城市科技的办公区还亮着大半灯。李建军趴在工位上，面前的示波器屏幕跳动着杂乱的波形，像他此刻乱成一团的脑子。桌上堆着三个空咖啡罐，半盒没吃完的泡面已经凉透，汤汁在纸碗里结了层薄油——这是他和团队熬的第二个加班，阳光花园的门禁故障没彻底解决，白天又有两个社区反馈“刷脸识别延迟超过3秒”，甲方的电话每隔一小时就来一次，催得人喘不过气。
“李工，你看是不是这里的问题？”张鹏端着杯热咖啡走过来，把杯子放在他手边，指着示波器上的波形图，“我对比了新旧系统的参数，发现新系统的信号频率，跟咱们用的国产芯片有点对不上——会不会是芯片和系统不兼容，导致信号传输卡壳？”
建军的眼睛突然亮了，像蒙尘的灯突然被点亮。他赶紧调出芯片手册，手指在纸页上飞快滑动，直到停在“信号频率兼容范围”那栏——新系统的频率上限是2.4Ghz，而他们用的芯片最高只支持2.0Ghz，上次赶进度上线，他居然跳过了“频率匹配”这步测试，满脑子都是“别出错、别延误”，结果偏偏在最基础的地方栽了跟头。
“是这个问题！”他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桌腿，疼得他龇牙咧嘴，却顾不上揉。团队里的人瞬间围过来，他指着手册上的参数：“马上调整系统频率，降到2.0Ghz以下，再重新测试传输延迟！”
键盘敲击声重新响起来，比之前更急促，却多了几分笃定。凌晨一点，当最后一个社区的测试数据显示“延迟0.8秒，符合标准”时，建军瘫坐在椅子上，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他摸出手机，电量只剩10%，屏幕上跳出李梦昨天发来的微信提醒：“爸，你还没给我讲算法题呢～”，他盯着那条消息，手指悬了半天，还是没力气回复——太累了，等天亮再说吧。
第二天早上，技术总监周明把建军叫到办公室。“故障解决了？”周明的声音没什么温度，手里攥着甲方发来的“故障整改通知书”，放在他面前的桌上，“甲方说，这次故障影响了三个社区的老人出行，要咱们写书面检讨。这次故障要扣你这个月的奖金——前期测试不严谨，差点丢了明年的合作，你这个核心岗要是再出问题，只能找人替了。”
建军的手指捏紧了检讨书的边角，纸页被揉得发皱。他想解释“上次赶进度太急”，想辩白“已经连夜整改”，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低低的“知道了”。他知道，说再多都没用，故障确实出了，责任确实在他，扣奖金、被警告，都是该受的。
走出总监办公室时，阳光透过玻璃幕墙照进来，晃得他眼睛发疼。张鹏递过来一个肉包：“吃点吧，你早上又没吃饭了。”他接过包子，咬了一口，没尝出味道，只觉得噎得慌——这个月的奖金，本来想给秀兰买件新棉袄，再给李梦寄个冬天用的暖手宝。
回家时他不敢开车，路上，公交车摇摇晃晃，他靠在窗边，看着外面掠过的街景，眼皮越来越沉。他想起创业时，老王总说“你就是太较真，有时候别把自己逼太紧”，那时候他还不服气，觉得“不较真怎么做好技术”，现在才明白，较真没错，错的是把自己逼到了“顾此失彼”的绝境。
推开家门时，客厅里飘着鸡汤的香味。秀兰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看见他苍白的脸和眼底的青黑，赶紧走过来：“怎么累成这样？快坐下，我给你炖了乌鸡汤，补补身子。”她伸手想帮他拿公文包，却被他躲开了——他怕她问起工作上的事。
餐桌前，秀兰把盛好的鸡汤放在他面前，汤里飘着红枣和枸杞，是她特意早起去菜市场买的。“尝尝，我炖了三个小时，你最近总熬夜，得补补。”她看着他拿起勺子，却半天没动，忍不住问：“是不是公司出什么事了？你这两天都没好好睡觉吧？”
建军舀了一勺汤，送到嘴边，却没喝，声音发闷：“奖金被扣了。”
秀兰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笑着说：“扣了就扣了，没关系，咱们省着点花就行，你别往心里去。”
“怎么能没关系？”他突然把勺子放在桌上，声音比平时大了点，“这个月本来想给你买棉袄，给梦梦寄暖手宝，现在什么都买不了了！我连最基本的事都做不好，创业失败，工作还总出问题……”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住了。他看见秀兰的眼睛红了，手里还攥着刚剥好的鸡蛋，没敢递过来。他想起以前，不管多累、多难，他都会笑着跟秀兰说“没事，有我呢”，会跟她说“你做的饭最好吃”，可现在，他却把自己的挫败感撒在了她身上。
“对不起。”他低下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叫。
秀兰没说话，只是把鸡蛋放在他碗里：“汤快凉了，趁热喝。棉袄我不用买，去年那件还能穿，梦梦那边我已经寄了暖手宝，你别操心。”
那天晚上，建军洗完澡，坐在床边，盯着床头柜上的安眠药，倒出一片，用指甲掐成两半，却犹豫了——今天没那么焦虑了，是不是可以不吃？可他闭上眼睛，脑子里又开始想“下次会不会再出兼容问题”“总监会不会真的换掉他”，翻来覆去半小时，还是把半片药咽了下去。
秀兰走进来的时候，他刚把药包放进抽屉。“明天要不要去复诊？”她坐在床边，帮他掖了掖被角，“医生说要是还睡不好，得调整方案。”
“不用，”他转过身，背对着她，“今天吃了药，应该能睡好。”
黑暗里，他听见秀兰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追问。他知道，秀兰是怕他不高兴，怕给他添负担。可他不知道，那片小小的安眠药，已经像根细线，悄悄缠上了他的手腕，而他，正一步步朝着“离不开”的深渊走去。
睡前，他终于给李梦回了微信：“爸最近有点忙，等周末给你讲算法题，好不好？”发送成功后，他把手机放在枕头边，闭上眼睛——希望这个周末，能真的有点时间，陪女儿好好聊聊天，也陪自己，好好喘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