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动,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在沈如晦死寂的心湖深处,激起了无法忽视的涟漪。最初的惊骇与无措过去后,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持久的内心挣扎,悄然取代了之前的麻木。
她无法再自欺欺人地忽视腹中的生命。那一下下或轻柔或有力的胎动,如同一个执拗的叩门者,不分昼夜地提醒着她它的存在。每一次悸动传来,都会让她身体瞬间僵硬,思绪中断,不得不将全部的注意力投向那个她试图疏离的源头。
恐惧依旧如影随形。这生命的律动,总会不受控制地牵引出那些被她深埋的、充满痛苦与屈辱的记忆碎片——男人沉重的喘息,冰冷的器械,还有那双布满血丝、充满痛苦与决绝的眼睛……这些画面与腹中鲜活的生命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崩溃的割裂感。这个孩子,是那段黑暗过往最直接的证明,是她无法摆脱的枷锁。
然而,与恐惧并生的,还有一种她极力抗拒、却又无法彻底抹杀的……奇异感受。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古老而强大的连接。当她的手指无意间覆上腹部,感受到那真实的、来自内部的回应时,一种陌生的、近乎柔软的悸动,会悄然滑过她冰封的心田。那感觉转瞬即逝,很快便被更深的恐慌和罪恶感所覆盖——她怎么可以对一个由屈辱和强迫孕育的生命,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温情?
她开始陷入一种无声的、却极其消耗心力的内在拉锯。白天,她依旧维持着表面的沉默与疏离,但眼神不再是完全的空洞,而是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挣扎与疲惫。她会在无人时,长久地凝视着自己隆起的腹部,眼神复杂难辨,仿佛在审视一个与自己既紧密相连、又充满隔阂的陌生存在。
夜晚则更加难熬。孕晚期的身体不适加剧,胎动也往往在夜深人静时更为活跃。她常常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感受着那个小生命在她体内辗转、伸展,像一条被困在她这片荒芜土壤中的小鱼,努力地彰显着自己的活力。这种无法控制的、来自身体内部的“互动”,让她感到一种深沉的无力,也让她无法再彻底地将自己封闭起来。
顾长钧依旧保持着那种不远不近的观察。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身上这些更加细微的变化——她凝视腹部时那复杂的眼神,她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挣扎,甚至有一次,他无意中瞥见她放在被子外的手,指尖正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摩挲着衣料,位置恰好对应着她隆起的腹部。
这些发现,让顾长钧心中那股烦躁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期待,交织得更加紧密。他看到她因这孩子的“存在”而痛苦,这让他感到一种扭曲的快意,仿佛这是她逃离他应有的惩罚。但看到她眼中那真实的挣扎,以及那偶尔流露出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他心底某个角落,又会泛起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完全忽略的……异样。
他依旧沉默,依旧只是偶尔出现,留下一些看似不经意的“给予”。但他开始更加留意她的饮食和休息,甚至暗中吩咐小荷,若她夜间不适,必须立刻禀报。
冰层依旧坚固,但冰层之下,暗流已然涌动。一个在痛苦与本能间挣扎,一个在占有与某种陌生情绪间徘徊。那来自新生命的叩击,正以一种不可抗拒的方式,改变着这囚笼内僵持的格局,将所有人都推向一个更加不可预测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