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雷暴依旧在肆虐，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抽打着世间万物，发出哗啦啦的、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般的喧嚣。然而，在帅府主院的里间，那令人心悸的雷声和雨声，似乎被一种更加微妙而紧绷的寂静隔绝了开来。
沈如晦僵硬地维持着被顾长钧半拥在怀里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那灼热的体温，透过两人单薄的衣衫，清晰地传递过来，烫得她心慌意乱，脊背发麻。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混合着念雪逐渐平息的、细微的抽噎声，就在她的耳畔鼓噪，与她自己在胸腔里失控狂跳的心脏，形成了混乱的交响。
她能感觉到他呼吸时带起的、拂过她颈后碎发的微弱气流，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带着皂角清冽和淡淡烟草气息的味道，此刻这味道混合着雨水的湿气，形成了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属于男性的气息，将她密不透风地包裹着。
恨意呢？怨怼呢？
在那满纸的“悔”字之后，在这突如其来的、带着保护意味的拥抱之中，她发现自己那些赖以支撑的负面情绪，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让她感到无比恐慌的茫然与……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贪恋这点温暖的软弱。
不，不能这样！
沈如晦猛地一咬舌尖，尖锐的痛感让她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一瞬。她开始挣扎，试图从这个令人窒息的怀抱中脱离出来。
“别动。”顾长钧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道，环抱着她和孩子的手臂稍稍收紧了些许，却又巧妙地避开了会弄疼她的程度，“孩子刚安静下来。”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无可指摘。
沈如晦的动作僵住了。是的，念雪刚刚平息下来，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别扭，再次惊扰了孩子。她只能保持着这个极其别扭且亲密的姿势，感受着背后那具温热躯体的每一分起伏，每一寸线条，每一道……似乎也在微微颤抖的紧绷。
就在这时，念雪似乎因为姿势不舒服，又或许是残留的恐惧，小小的身子扭动了一下，一只小手无意识地挥舞着，恰好打翻了床头小几上放着的那碗尚未喝完的、已经凉透的安神汤药。
“哐当——”瓷碗摔落在光洁的地板上，瞬间四分五裂，深褐色的药汁飞溅开来。
沈如晦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低呼一声，下意识地就要弯腰去查看，生怕碎瓷片伤到孩子。
“别动！”顾长钧的反应更快，他几乎是立刻松开了环抱着她的手臂，但一只手仍虚扶在她身侧，另一只手则迅速而敏捷地探身，徒手就去拾掇那些锋利的碎瓷片。
“小心！”沈如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忍不住脱口而出。
话音未落，只见顾长钧的手微微一滞，一片尖锐的碎瓷边缘，已然划破了他食指的指腹。殷红的血珠，瞬间就渗了出来，在白晰的皮肤和深色的药渍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目。
他却像是毫无知觉，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动作更快地将几块大一些的碎片捡起，扔进一旁的废纸篓里，然后才直起身。
“没事，小口子。”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的手。目光却落在沈如晦下意识伸出的、似乎想要查看他伤口却又在半途僵住的手上，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微微闪动了一下。
沈如晦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慌忙将手缩回，紧紧攥成了拳，指尖掐入掌心。她别开脸，不敢再看他的手，也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只觉得被他目光扫过的手背，和他掌心方才透过衣衫传来的温度一样，滚烫得吓人。
那温度，不仅仅灼烫着她的肌肤，更仿佛带着某种穿透力，径直烫在了她心头那些陈年的、尚未愈合的伤痕之上。
旧痕犹在，灼痛复燃。
只是这一次，那痛的来源，似乎变得更加复杂，更加……难以厘清了。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小了些，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韵，敲打在屋檐上，如同一声声无奈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