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瓷片被清理干净,地板上只留下一片深褐色、渐渐干涸的药渍,如同一个不规则的伤疤。顾长钧指尖那抹刺目的殷红,也已被他随意用一块干净布条缠住,掩去了痕迹。可那瞬间血珠渗出的画面,却如同烙印,深深烙在了沈如晦的眼底。
房间里弥漫着打翻的药汁那浓郁苦涩的气味,混合着窗外飘入的、雨后清冽潮湿的空气,形成一种奇异而令人心窒的氛围。念雪许是哭累了,也或许是父亲那带着安全感的怀抱和低沉安抚起了作用,此刻已在他臂弯里重新沉沉睡去,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呼吸却变得均匀绵长。
顾长钧抱着女儿,动作有些僵硬,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小心翼翼。他没有立刻将孩子放回床上,也没有离开,就那样站在原地,像一棵沉默的树,为怀中的小生命遮挡着或许并不存在的风雨。
沈如晦站在一步之外,手脚冰凉。方才那突如其来的拥抱,他胸膛灼热的温度,他徒手拾捡碎瓷时毫不犹豫的姿态,以及他指尖那抹刺目的红……所有这些画面,在她脑海中交织碰撞,让她心乱如麻,几乎无法思考。恨意的壁垒摇摇欲坠,一种陌生的、带着恐慌的悸动,在她死寂的心湖里投下巨石,激起滔天巨浪。
她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是继续用冷漠武装自己,将他推开?还是……
就在这时,顾长钧似乎终于从凝滞的状态中回过神。他极其缓慢地、尽量不惊动孩子地,弯下腰,将熟睡的念雪,轻轻地、轻柔地放回到了床榻上,为她掖好被角。他的动作笨拙却异常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无比神圣的事情。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目光终于再次落回到沈如晦身上。那目光深沉如同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未散的余悸,有深沉的痛楚,有小心翼翼的探询,还有一丝……几乎微不可察的、连他自己都可能未曾察觉的祈求。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或许是想解释方才的冒犯,或许是想询问她是否受惊,又或许……只是想唤一声她的名字。
然而,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所有的言语,似乎都哽在了喉咙里,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沉重的呼吸。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然后,他默默地转过身,迈着依旧有些僵硬的步伐,走出了里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珠帘在他身后晃动,发出细碎而空洞的碰撞声。
他离开了。
带着他指尖的伤,带着他怀抱的余温,也带着那满室令人窒息的沉默与未尽的言语。
沈如晦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一步,跌坐在床边的绣墩上。她伸出手,颤抖地抚摸着女儿温热的小脸,目光却茫然地落在虚空处。
空气中,那打翻的药汁苦涩气味尚未完全散去,丝丝缕缕,缠绕在鼻尖,也缠绕在她纷乱的心头。
药香氤氲,苦涩依旧。
可为何,在这浓郁的苦涩之下,她竟仿佛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令人心慌意乱的气息?那气息,来自于他方才靠近时的体温,来自于他保护她们母女时那不容置疑的力量,甚至……来自于他沉默离开时,那背影里透出的、一种近乎绝望的温柔。
指柔难绕,心绪难平。
这一夜,注定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