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疼痛与专注的拉锯中失去了刻度。
叶尘的全部世界,缩小到了体内那方寸之地。每一次神念的牵引,都像是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稍有不慎便是意识溃散、前功尽弃的结局。而那外来的、纯净的生命源质,依旧细若游丝,仿佛随时会断绝,却又顽强地持续着。
他不知道这力量的源头具体是什么,只能模糊感觉到,它与白月魁那微弱而坚韧的意念隐隐相连,仿佛是她昏迷中无意识的坚持,通过某种未知的方式,化作了支撑他残躯不灭的涓涓细流。
他的目标极其渺小,甚至可以说是卑微——不再奢求重建道基,只是用这丝微弱的力量,去浸润、去粘合丹田废墟边缘那些最细微的裂痕。
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
如同用露水去修补干裂的大地,往往耗费许久,才能让一道发丝般的裂痕边缘,看起来不那么锐利,那即将彻底崩散的“势”被延缓一丝。效果微乎其微,对于整体崩塌的道基而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叶尘没有停下。
剧痛是常态,失败是家常便饭。每一次神念耗尽,意识沉入黑暗,他都觉得自己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但每一次,那丝外来的清凉能量,以及偶尔传来的、属于白月魁的微弱意念波动,又会将他从彻底的沉沦边缘拉回。
如同在永夜中跋涉,看不见星光,只能凭借脚下那一寸寸冰冷坚硬的土地,确认自己还在前行。
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循环,他的神念在这种近乎自虐的磨砺下,似乎变得凝练了一丝。对那外来能量的引导,也从最初的无比滞涩,变得稍微顺畅了少许。
就在他再次将一丝生命源质,小心翼翼地点在一条较为明显的裂痕末端时——
异变陡生。
那一直死寂地盘踞在识海深处的魔枢“岳”,毫无征兆地,轻微震动了一下。
并非苏醒,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悸动。
随着这丝悸动,一缕极其细微、却精纯凝练到极致的暗沉气流,从魔枢表面逸散出来,混入了叶尘正在引导的那丝生命源质之中。
这缕暗沉气流带着魔枢特有的、冰冷的掠夺气息,却又奇异地呈现出一种惰性,并未主动吞噬什么,只是如同墨滴入水,悄然改变了那丝生命源质的性质。
叶尘心中猛地一凛!
他第一时间想要将这混合了未知危险因素的能量驱散,但已经晚了。那混合后的能量,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志,不再受他神念的精细控制,速度陡然加快,不再是温和的浸润,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烙印”意味,狠狠地撞向了那条裂痕!
“嗤——”
一声只有叶尘自己能“听”到的、仿佛冷水滴入热油的细微声响在他丹田内炸开。
预想中的剧烈冲突或破坏并未发生。
那条原本需要他耗费大量心力才能勉强滋养一丝的裂痕,在这股混合能量的冲击下,竟以肉眼可见(神念可见)的速度,被强行弥合了!
不是温和的滋养粘合,而是一种……粗暴的“焊接”!
裂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极其细微、颜色比周围黯淡虚空更深沉的“疤痕”。这道疤痕上,隐约残留着一丝魔枢那冰冷、死寂的气息。
成功了?
不!
叶尘感受着那道“疤痕”上传来的、与自身道韵格格不入的异样感,心头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深深的寒意。
这并非修复,更像是……污染!是以魔枢的本源,强行封堵了道基的伤口!
他立刻试图调动神念去探查、去剥离那道“疤痕”,但那道疤痕稳固异常,他的神念触及其上,只感觉到一片冰冷的死寂,无法撼动分毫。
而且,更让他心惊的是,在弥合了那条裂痕后,那缕混合能量并未耗尽,反而像是尝到了甜头,自发地、贪婪地扑向了附近另一条细小的裂痕!
“停下!”
叶尘在意识中怒吼,拼命催动神念想要阻止。
但魔枢逸散出的那缕气息,层次远高于他此刻残存的神念,他的阻拦如同螳臂当车。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混合能量,再次以那种粗暴的方式,将第二条裂痕“焊接”起来,留下另一道冰冷的疤痕。
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多久,他丹田废墟的边缘,就会被这种充满魔枢气息的疤痕所覆盖!
届时,他的道基将变成什么?一个被魔枢力量强行拼凑起来的、不伦不类的怪物?
绝对不行!
危急关头,叶尘福至心灵,不再去强行阻拦那混合能量,而是将全部神念集中起来,不再引导外来的生命源质,而是全力沟通、催动起那几缕残存于丹田废墟上空、属于他自身本源的金丹星火!
那几缕星火微弱得可怜,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
在他的拼命催动下,它们艰难地汇聚到一起,化作一颗比米粒还要细小、却散发着纯粹而温暖光芒的光点。
然后,他引导着这颗凝聚了他最后本源的光点,不是去攻击那混合能量,而是径直落向了刚刚被“焊接”好的第一道疤痕之上!
“嗡……”
温暖的本源星火与冰冷的魔枢疤痕接触的刹那,发出一阵低沉的共鸣。
没有激烈的对抗,更像是一种……交融与渗透。
那冰冷的疤痕,在星火的照耀下,颜色似乎淡化了一丝,那令人不安的死寂气息,也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生机。虽然依旧与周围的道基废墟格格不入,但至少,不再显得那么突兀和充满侵略性。
有效!
叶尘精神一振,不顾本源星火因此又黯淡了几分,继续催动着它,去“温暖”那第二道刚刚形成的疤痕。
同时,他分出一丝心神,尝试着去影响、去“安抚”那缕仍在自发寻找裂痕“焊接”的混合能量。
这个过程,比之前单纯的引导生命源质要凶险和艰难无数倍。他必须在魔枢那充满掠夺本能的气息中,小心翼翼地嵌入自身本源的意志,如同在狂暴的洪流中投下一颗颗微不足道的石子,试图改变其一丝流向。
速度慢了下来。
那混合能量不再像之前那样横冲直撞,它似乎“犹豫”了,在叶尘本源星火的不断渗透与安抚下,其“焊接”裂痕的速度变慢,并且,新形成的疤痕上,那冰冷的异种气息也明显淡薄了许多。
这不再是单方面的侵蚀,而是变成了一种危险而艰难的……拉锯与融合。
叶尘不知道这样做的最终结果会是什么。他的道基,是否会变成一个由自身本源与魔枢力量强行融合而成的、前所未有的怪异存在?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绝不能坐视魔枢的力量彻底污染他的道基根基。哪怕最终形成的是一条前所未有、布满荆棘、甚至不被天地所容的歧路,只要这道基还能承载他的意志,只要他还能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就比彻底湮灭,比变成魔枢的傀儡要好!
汗水,从他现实中的额角渗出,带着污血与尘埃,滑落鬓角。
守在旁边的医疗人员似乎注意到了他身体的细微颤动和加剧的痛苦表情,连忙上前检查,却只能看到他那紧蹙的眉头和微微痉挛的指尖,无法窥见他体内正在进行的、凶险万分的道基之争。
而在那意识的深处,一场无声的战争,仍在继续。
一方是冰冷、死寂、带着洪荒掠夺本能的魔枢余息。
一方是微弱、温暖、却蕴含着不灭意志的自身星火。
在这片道基的废墟之上,进行着最原始,也最本质的较量。而那片废墟本身,则在两种力量的拉扯与融合下,悄然发生着谁也无法预料的变化。
一丝极其隐晦、混合了毁灭与新生两种矛盾气息的波动,从他体内弥漫开来,微弱得连近在咫尺的检测仪器都难以捕捉。
唯有远处,躺在另一处简易医疗床上,依旧昏迷的白月魁,那平静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